陆小九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面如金纸，唇边不断有血沫溢出。沈素撕下自己尚且干净的内衫下摆，笨拙地想替他擦拭，按压伤口，却收效甚微。那熔金掌的灼热内劲和方才水鬼的阴寒一击，几乎摧毁了他本就受损的经脉。
“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沈素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环顾这绝地，目光最终定格在水潭对面那片幽暗的岩壁上。那人工开凿的痕迹，是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的指向。
他必须过去！
咬紧牙关，沈素将昏迷的陆小九背起。陆小九看着清瘦，此刻却沉得像块石头。每挪动一步，都牵扯着沈素自己的伤势，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潭边狭窄的岩石地带移动，避开那些湿滑的苔藓。漆黑的潭水近在咫尺，深不见底，仿佛隐藏着更多未知的恐怖。他不敢去看，只是死死盯着对岸那片黑暗。
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对岸。
凑近了看，那并非天然岩壁，而是一扇与岩石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厚重石门！石门紧闭，严丝合缝，若非那极其细微的、笔直的缝隙和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类似罗盘般的石刻凹槽，几乎无法察觉。
沈素将陆小九轻轻放下，靠在门边。他尝试用力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仿佛与山体连成了一体。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石刻凹槽上。凹槽内有复杂的刻度，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可转动的石质指针。这像是一种机关锁。
怎么办？他不懂机关术。
焦急之下，他想起父亲小时候除了教他那奇怪的口诀，似乎还说过一些关于“方位”、“数术”与“锁钥”的只言片语，当时只当是生意人家教导计算，如今想来，莫非……
他脑中灵光一闪，回忆起那“记账口诀”开头的几句：“天枢启明，左三右七，南斗指路，北斗司契……”
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方位指引！
天枢，是北斗第一星。左三右七……他尝试着，用手拨动那石质指针，先向左转动了三格，指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再向右转动七格。
“嘎吱……”
一阵沉闷的机括声从石门内部传来！紧接着，厚重的石门，竟缓缓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沈素心中狂喜！父亲留下的，果然是开启此处的钥匙！
他不敢大意，重新背起陆小九，侧身挤进了门内。
门内，是一条人工开凿得更为规整的甬道，空气干燥，带着淡淡的灰尘和墨香。甬道不长，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
石室内有石桌、石凳，甚至还有一个石制的书架，只是上面空空如也，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着几个密封完好的大木箱。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正中的石桌上，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
一本摊开的、纸页泛黄脆硬的簿子。
还有……一截白骨！森森指骨，指向簿子上的某一行！
这景象诡异而肃穆。
沈素心中一紧，先将陆小九安置在墙角的干草堆上——这里似乎曾有人短暂居住过。他快步走到石桌前，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簿子上。
借着从门口透入的微弱磷光，他看清了那上面的字迹。并非正式的账册，而像是一本私人手札。
“嘉佑十七年，秋。漕银三百万两抵京，查验无误。然，押运副使赵元启深夜密报，称清点时有异，疑有夹带，非金银，乃……未知重物，封于特制箱内，由总督亲卫看守，不入库簿。”
“嘉佑十七年，冬。漕运总督沈文渊，吾之挚友，日渐沉默。数次试探，皆被岔开。只言‘身不由己’，‘牵涉过大’。彼时朝局动荡，三皇子与五皇子争位日炽，漕运……恐已成漩涡中心。”
“嘉佑十八年，元月十五。上元夜，文渊忽至吾之陋室，神色仓皇，交予此手札及一信物，言若其有不测，务必将此物交予江南巡按林洪。彼时窗外似有黑影闪过……”
手札的记录，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行字迹甚至有些潦草扭曲。
沈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嘉佑十八年元月十五！正是他家遭遇灭门大火的前几日！这手札的主人，显然是父亲的好友，一位知晓内情的官员！
父亲当时，已经预感到了危险！他试图留下线索！
那截指骨……沈素强忍着不适，看向它所指向的那一行：“交予此手札及一信物”。
信物？什么信物？
他急忙在手札周围和石桌上寻找，却一无所获。信物不在这里。
他的目光又投向墙角那几个密封的木箱。走过去，用铁算盘撬开其中一个箱盖。
映入眼帘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在微弱光线下依然反射着诱人光芒的——金锭！
与瓜里那些裁剪精巧的金叶子不同，这些都是标准的官铸金锭，底部还刻着铭文和年份！正是嘉佑年间，漕运上缴的库金制式！
又打开一个箱子，依旧是满满的金锭！
这几个箱子里的黄金，加起来价值远超那瓜铺中藏匿的金叶子！这恐怕才是当年那批“夹带”的、真正失踪的黄金的一部分！
沈素只觉得一阵眩晕。真相的碎片越来越多，拼凑出的图案却越发扑朔迷离。父亲似乎卷入了一场涉及皇子争位、巨额黄金的惊天阴谋之中。他留下手札和黄金，是想揭露什么？那本真正的总账册又在哪里？手札中提到的“信物”又是什么？
“咳……水……”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墙角传来。
沈素猛地回神，快步走到陆小九身边。只见陆小九眼皮颤动，似乎正要醒来。
“陆小九？你怎么样？”沈素蹲下身，急切地问。
陆小九缓缓睁开眼，眼神起初有些涣散，随即聚焦在沈素脸上。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惯有的笑容，却因疼痛而扭曲。
“还……还没死透……”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像破锣，“就是……渴得能喝干这潭水……”
沈素这才想起，他们滴水未进许久。他环顾石室，发现石壁一角有细微的水痕，下方放着一个破旧的木碗，接着极其缓慢渗出的水滴，碗底已积了薄薄一层清水。
他小心翼翼地将水端过来，扶着陆小九，一点点喂他喝下。
几口清水下肚，陆小九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靠在墙上，喘息着打量这间石室，目光扫过石桌的手札和指骨，又落在那些打开的、装满黄金的箱子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看来……我们找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他虚弱地说。
“是我父亲一位好友留下的手札，提到了当年的部分真相。”沈素简略地将手札内容说了一遍，包括皇子争位、夹带黄金、父亲托付以及那不知所踪的“信物”。
陆小九听完，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看来……顾千山背后那位‘主上’，多半与当年争位的某位皇子脱不了干系。这批黄金，是罪证，也是把柄。那本总账册，恐怕记录着更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和人员往来，所以他們才如此紧追不舍。”
他看向沈素，眼神复杂：“而你父亲……他可能并非单纯的受害者。他身处其位，或许知道太多，或许……也曾被迫参与其中，最后想抽身而退，却已来不及。”
沈素握紧了拳头，父亲的身影在他心中一直高大正直，陆小九的推测让他感到刺痛，却又无法完全反驳。那场大火，掩盖了太多东西。
“当务之急，是找到信物，还有……治好你的伤，离开这里。”沈素压下纷乱的思绪，坚定地说。
陆小九笑了笑，带着点自嘲：“我这伤……熔金掌劲加上阴煞入体，寻常药物怕是没用……”他忽然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截指向手札的指骨，眉头微蹙。
“沈素，”他声音微弱却清晰，“你再看看那手札最后几页……或者，看看那截骨头下面……有没有……夹着什么东西？”
沈素依言，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截指骨——入手冰凉沉重。他检查骨节连接处，又翻动手札最后的几页泛黄的纸张。
在倒数第二页和第三页之间，一张与手札用纸不同、更薄、颜色也更暗沉的纸条，轻飘飘地滑落下来。
纸条上，没有文字。
只有一幅用极其精细的墨线绘制的图案——那是一座结构复杂的楼阁剖面图，楼阁的飞檐斗拱画得清清楚楚，而在楼阁顶层的一个隐秘隔间处，画了一个醒目的“×”。图案的一角，还有一个沈素无比熟悉的标记——那是一个简笔的酒坛！
与陆小九留给他的，约他来买瓜的纸条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沈素猛地抬头，看向陆小九，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陆小九看着那张图纸，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甚至比受伤时更加苍白。
“这……这是……”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是我师父……‘酒痴’司徒亮的独门标记！他……他早已仙逝多年……这幅图……画的是‘观星阁’！是京城已废弃多年的……钦天监观星阁！”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信物……难道……一直都在……观星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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