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的手指还按在冰冷的手腕上，那空无一物的触感像一条毒蛇，沿着他的脊椎蜿蜒而上，盘踞在他的大脑里，反复吐着信子：你己经死了。
死了？
什么时候？
怎么死的？
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冲向卫生间，对着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是长期熬夜加营养不良的憔悴，但……五官清晰，轮廓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抬手，镜子里的人也抬手。
他咧嘴，镜子里的人也咧嘴。
除了没有脉搏，没有体温，他感受不到任何“死亡”的特征。
“幻觉？
还是我在做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李默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
清晰的痛感。
死亡的躯体，活着的感知？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再次站在了渡厄大厦B座24楼那扇磨砂玻璃门前。
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
门内不再只是一个可能的职场，而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谜团中心，而他，是这个谜团的一部分。
他推开门。
前台的旗袍女子——后来他知道她叫小汐——依旧在那里，今天她正在对着一面小镜子仔细地描摹自己的眉毛，虽然她的脸白得毫无血色。
“早。”
她头也不抬，声音依旧飘忽。
“早……”李默的声音干涩。
“墨先生在等你。”
小汐终于画好了眉毛，放下镜子，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新人培训。”
李默深吸一口气，走向会议室。
黑猫墨先生 依旧蹲在老板椅上，面前放着两份文件。
它碧绿的眼瞳扫过李默，似乎对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血丝毫不意外。
“看来你己经读过《员工手册》了。”
墨先生的尾巴尖轻轻点着桌面，“省了我不少口舌。
坐。”
李默僵硬地坐下。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状态，有些规矩就更要讲清楚。”
墨先生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办公条例，“第一，不得以任何形式向生者透露地府及公司存在。
第二，不得利用职务之便干扰阳间正常秩序。
第三，不得私自探寻自身或他‘人’死因及过往，一切需按流程申请，经由往生档案库批准。”
第三条像一根针，狠狠扎了李默一下。
不准探寻？
为什么？
“为什么？”
他还是问出了口。
墨先生舔了舔爪子：“为了稳定。
过多的执念会影响魂体稳定，轻则精神错乱，重则化为怨灵，危害西方。
到时候，就不是心理疏导能解决的了，需要业务三部的‘净化组’出动。”
它顿了顿，补充道，“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李默沉默了片刻：“那我需要做什么？
就这样……永远打工？”
“弹性工作制，完成任务，积累‘功德点’。”
墨先生用爪子推过来一份文件，“功德点可以兑换很多东西，比如……延缓‘魂寂’的时间，申请更好的‘居住’环境，甚至……在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可以选择参与轮回考核，或者，像我们一样，成为地府的长期合同工，享有……嗯，相对的自由。”
“魂寂？”
“就是彻底消失，意识归于虚无。
普通亡魂，若无执念维系，又无功德滋养，在阳间躯体彻底腐朽后，便会逐渐走向魂寂。”
墨先生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所以，努力工作，对你没坏处。”
它又推过来另一份文件：“这是你今天的任务清单。
先从简单的开始，熟悉流程。”
李默拿起清单。
任务一：地缚灵纠纷调解当事人： 赵氏（宋，女，约卒于公元1127年）、钱氏（明，女，约卒于公元1644年）地点： 城南老城区槐安路13号古宅事由： 争夺古宅主卧“最佳阴气汇聚点”所有权，互不相让，己引发局部区域小规模灵异现象（温度骤降、异响、物品无故移动），影响附近生者（一名胆大的民俗博主）睡眠。
目标： 划定各自活动范围，平息纠纷。
备注： 两位当事人均有一定程度的年代认知障碍，沟通时需注意方式方法。
任务二：数字身后事处理当事人： 网名“小雨霏霏”（本名苏小雨，卒于2023年）地点： 公司3号洽谈室事由： 因网络暴力抑郁自杀，死后其社交账号被恶意攻击者持续抹黑，执念深重，无法安息。
目标： 获取其账号密码，协助发布澄清声明及遗书（需符合阳间网络安全管理条例），引导其放下执念。
备注： 当事人情绪极不稳定，时有哭诉，需耐心。
李默看着这两份任务，感觉比昨天的给怨灵做心理咨询和给僵尸做职业规划更离谱。
调解千年女鬼的邻里纠纷？
帮网红鬼处理网暴？
“这……就是‘简单的’？”
他忍不住问。
墨先生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牙齿：“比起去十八层地狱做年终审计，或者去奈何桥协助孟婆做客户满意度调研，这己经是新手福利了。
工具在行政部领，地址导航用这个。”
它甩过来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BB机，但屏幕是幽蓝色液晶显示的设备——“灵引导航仪”。
李默认命地拿起任务单和导航仪，走向行政部。
行政部的管理员是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气质儒雅，但脸色同样苍白。
他自称文渊。
听说李默是新人，他耐心地解释了工具的使用方法。
“这是‘定界符’，用于划分灵体活动范围，输入意念设定参数即可激活。”
“这是‘显影粉’，撒少许可以让低阶灵体在生者面前短暂显形，慎用。”
“这是‘通识耳机’，戴上后可以大致理解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灵体的语言。”
“还有这个，”文渊递过来一个看起来最正常的智能手机，“地府内部定制版，安装了‘幽聊’、‘功德宝’等必要APP，可以通过它接收任务、上报完成情况、查询功德点。
记住，只能在有地府信号覆盖的区域使用。”
李默看着这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感觉自己不是来上班，是来参加某个拙劣的COSPLAY。
他决定先处理古宅纠纷。
根据导航仪的指引，他来到了城南老城区。
槐安路13号是一栋确实很有年头的旧式宅院，门口还挂着“文物暂保单位”的牌子。
一靠近，周围的温度就明显降了几度。
他深吸一口气，激活了“通识耳机”，走了进去。
宅院内阴气森森，光线昏暗。
刚踏进院子，一个穿着宋代襦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虚影就飘了过来，指着西厢房的方向，语速极快且带着古音：“后生！
你来得正好！
评评理！
那蛮妇竟敢占我主卧！
我赵家三代居于此地，那主卧乃我家官人……”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明代比甲、气势汹汹的妇人虚影也从西厢房冲了出来，叉着腰：“放屁！
你这宋末的孤魂野鬼，也配称主？
我钱家明初便入住此宅，翻修扩建，那主卧阳光最好，合该归我！”
两个女鬼吵得不可开交，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她们的怨念而微微扭曲，家具发出吱呀的响声。
李默被吵得头大，努力摆出专业的态度，举起“定界符”：“两位夫人，请稍安勿躁！
根据《地府不动产临时管理条例（灵体暂住篇）》，阴气汇聚点的归属，应综合考虑历史沿革、先到先得原则以及对环境的影响程度……”他按照任务说明，费尽口舌，引经据典（主要是文渊临时给他恶补的地府规章），最终勉强说服两位夫人，以主卧中间线为界，东半部分归赵氏，西半部分归钱氏，并约法三章，不得越界，不得故意制造噪音影响对方“清修”。
看着两位夫人虽然依旧互相瞪眼，但总算各自退回划定的区域，宅院内的阴冷气息也渐渐平复，李默松了口气。
他在手机APP上提交了任务完成报告，几乎立刻，功德点账户里增加了5点。
一种微妙的成就感，夹杂着荒诞，油然而生。
回到公司，他马不停蹄地赶到3号洽谈室。
那个网名“小雨霏霏”的女孩的魂体比昨天见到的怨灵要凝实一些，但依旧透明，她蜷缩在椅子上，不停地抽泣，重复着：“他们凭什么那么说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李默坐下来，没有立刻提账号的事情，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生前做过一段时间客服，知道这种时候，倾听比说教更重要。
他听她断断续续地讲述被造谣、被网暴的经历，感受着她魂体中散发出的绝望和委屈。
过了很久，女孩的哭声渐渐小了。
“我想……让真相被看到。”
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可以吗？”
“可以。”
李默拿出那部定制手机，“告诉我账号和密码，我帮你操作。
但是，内容需要审核，确保不会引发新的负面效应。”
在文渊的远程指导下（文渊似乎兼任法务和内容审核），李默协助苏小雨编辑了一条长文，澄清了谣言，附上了她生前未能发出的证据和最后的遗言。
发布成功后，李默看到女孩魂体上的怨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不少，虽然悲伤依旧，但多了一丝释然。
“谢谢……”她轻声说，身体开始变得愈发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
任务二：完成。
功德点+10。
一天的工作结束，李默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感觉比昨天更加疲惫，不仅仅是精神上的，还有一种源自魂体深处的虚弱感。
他点开“功德宝”APP，看着里面可怜的15点功德，又看了看兑换列表：· 延缓魂寂1天：100功德点。
· 低级香火（缓解魂体饥饿感）：1功德点/柱。
· 低级元宝（补充微量魂力）：5功德点/串。
· 申请查询自身基础档案（死因除外）：5000功德点。
· ……路漫漫其修远兮。
他苦笑着关闭APP，目光落在窗外。
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那光芒似乎无法真正照亮这栋大厦，也无法穿透他内心关于自身死亡的巨大迷雾。
不准探寻？
他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腕。
墨先生的话还在耳边，但对真相的渴望，如同在干涸土地上萌发的毒芽，无法抑制。
他知道，这份“阴司”的工作，他不仅要干下去，还要利用它，找到自己死亡的答案。
第一步，或许该从那个看起来知道很多、却又守口如瓶的档案管理员——文渊那里开始。
李默站起身，朝行政部走去。
他需要去归还今天领用的工具，顺便……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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