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的时间,仿佛被那幅蒙着布的画作吸走了活力,流动得异常缓慢而粘稠。
林屿作为绝对的旁观者,目睹着画家阿哲在剩下的几个小时里,情绪像过山车般起伏。
他时而对着空白的画布疯狂涂抹几笔,又暴躁地刮掉;时而蜷缩在角落,手指深深插入头发,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时而又会猛地站起,冲到那蒙着布的巨画前,手指悬在绒布上,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勇气揭开。
那丝特殊的、甜腻的异国香水味,似乎更加浓郁了。
它不属于这间画室,也不属于刚才来访的李哥。
它像一条无形的线,缠绕着阿哲,暗示着那位未曾露面的“先生”的存在和控制。
林屿尝试靠近那幅被蒙住的画。
作为幽灵,他无法掀开画布,但他可以变换角度,试图从缝隙中窥视。
然而绒布覆盖得极为严实,什么也看不到。
画架的样式很普通,但保养得很好,与画室的凌乱格格不入。
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金黄,然后染上赤红,最后褪成一片冰冷的钢蓝色。
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灯光透过窗户,在画室地板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阿哲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把调色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而狂热,嘴里喃喃自语,林屿凝神细听,捕捉到零碎的词句:“……必须完美……最后的献祭……升华……”这不是一个创作家的状态,这是一个殉道者,或者说,一个正走向自我毁灭的迷失者。
林屿的心沉了下去。
他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发展。
母亲的感觉是对的,这不是简单的自杀,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人,将艺术的追求扭曲成了致命的毒药。
时间一点点逼近那个坠落的时刻。
阿哲开始在画布上动作,但不是作画,而是用调色刀疯狂地刮擦着之前似乎己经完成的部分,发出刺耳的噪音。
颜料碎屑纷纷落下。
他像是在破坏,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然后,他扔下调色刀,踉跄着退后几步,大口喘着气,目光死死盯着画布。
突然,他猛地转身,冲向窗口!
林屿的呼吸几乎停滞。
就是现在吗?
时间还没到深夜!
但阿哲只是在窗前停下,猛地推开了窗户。
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画室里浓重的气味,也吹得那蒙着画的绒布微微晃动。
他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仿佛快要窒息。
就在这一刻,借助窗外远处霓虹灯一闪而过的光芒,以及被风吹起的绒布一角,林屿终于瞥见了那幅画的一小部分——那不是风景,也不是肖像。
那是一片混沌、扭曲、仿佛用噩梦调和出的色彩漩涡,在漩涡中心,隐约有一个模糊的人形,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坠落。
笔触疯狂至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亵渎般的美感。
只看了一眼,就让人心生强烈的不适。
阿哲看着窗外,楼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灯闪烁,充满了俗世的活力,与他身后的噩梦般的画作形成尖锐对比。
他的脸上浮现出极度挣扎的表情。
林屿无法干预,只能看着。
规则像冰冷的锁链捆缚着他。
忽然,阿哲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猛地关上车窗,拉上窗帘,彻底隔绝了外部世界。
他回到画架前,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一把扯下了蒙着画的绒布!
完整的画作暴露在画室昏暗的光线下。
林屿看清了全貌。
即使是他,见过无数悲剧场景的时间侦探,也被画中传达出的极致痛苦和疯狂所震撼。
那不仅仅是一幅画,那是一个灵魂被彻底撕裂后,用颜料和画布进行的血淋淋的展览。
阿哲跪倒在画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然后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铃再次响起。
阿哲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疯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期待。
他爬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林屿屏息凝神。
是那个“先生”吗?
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您好,您点的餐。”
阿哲愣住了,下意识地接过袋子:“我……我没点餐。”
“啊?”
外卖员核对了一下手机,“是这里啊,武林路699号6室,阿哲先生。
一位姓李的先生帮您点的,说您可能没吃饭。”
是那个李哥。
阿哲的表情复杂难辨,他低声道了谢,关上门。
他看着那袋外卖,久久没有动作。
空气中食物的热气,与画室里冰冷绝望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短暂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节奏。
阿哲默默地把外卖放在桌上,没有打开。
他再次看向那幅画,眼神里的狂热似乎消退了一些,多了一丝茫然和……疲惫?
他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废纸上快速写着什么。
然后,他将纸条折好,塞进了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幅画,眼神决绝。
然后,他转身,毅然走向门口,离开了画室。
林屿一怔。
走了?
不是应该……他立刻意识到,偏差还存在!
阿哲离开画室,意味着最终事件的发生地点可能不是这里!
或者时间还要更晚!
幽灵状态无法离开记忆锚点锁定的主要区域太远,林屿被无形之力束缚在画室范围内,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哲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画室里只剩下那幅狰狞的画作,和一份渐渐变冷的外卖。
林屿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那个最终时刻的到来,或者等待苏芮发现异常并进行二次定位——如果她能做到的话。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画室里仿佛还残留着阿哲疯狂的余温,与冰冷的绝望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一小时。
突然——林屿感到一种熟悉的抽离感。
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时间的洪流再次包裹住他。
不是苏芮的二次定位,是穿越时间到了!
他即将被拉回现在!
在最后的瞬间,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画架上那幅暴露着的、令人不安的画作,以及桌上那份无人动过的外卖。
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与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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