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晞咬紧牙关，搀扶着顾惟堔，一步一步艰难地在黑暗的巷道里挪动。
他的军靴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牵扯到他手臂的伤口，令他额际渗出更多的冷汗，但他始终一声不吭。
她从未与一个男子如此贴近过，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传闻中冷酷暴戾的军阀。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一半是恐惧，一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不知走了多久，避开了几次巡逻，终于来到一处安静的街巷。
这里的环境明显与城北的破败不同，青砖灰瓦，高墙深院，虽不张扬，却透着一种低调的肃穆。
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大门前，顾惟堔停了下来，用未受伤的右手，有规律地、轻重不一地叩了几下门环。
片刻后，门内传来警惕的询问：“谁？”
“我。”
顾惟堔吐出一个字。
大门立刻被打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袍、神情精干的中年人探出头，看到顾惟堔的样子，脸色骤变：“少帅！
您……闭嘴。”
顾惟堔打断他，借着沈未晞的力，跨过了门槛。
门内是一个精致安静的小院，与门外的风格一致，低调却处处透着讲究。
顾惟堔几乎一进门就脱力地靠在了影壁上，脸色白得吓人。
中年人急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因脱力和恐惧而微微发抖的沈未晞身上。
“你可以走了。”
他的声音疲惫却清晰，“记住你今晚没见过我。
至于宵禁之事……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追究。”
说完，他不再看她，对那中年人道：“老傅，给她拿几块现大洋，从后门送她出去。”
名叫老傅的中年人立刻点头，看向沈未晞的眼神带着审视和疑惑，但并未多问，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未晞如蒙大赦，几乎不敢再看顾惟堔一眼，低着头，跟着老傅快步穿过庭院，走向后门。
手里被塞了几块冰凉沉硬的银元，然后后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危险却又暂时给予她安全承诺的世界。
她站在陌生的巷子里，手里攥着那几块能救命的银元，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扉，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劫后余生的恍惚、对未来的茫然、还有那个男人冰冷强势却又似乎……守信了一瞬的印象。
她不敢多留，握紧银元，迅速转身，再次投入冰冷的夜色之中，寻找自己的生路。
门内，顾惟堔强撑着的意志终于松懈，身体沿着影壁滑下。
“少帅！”
老傅急忙扶住他。
“叫医生……悄悄的……”顾惟堔闭上眼，低声吩咐，脑海里却莫名闪过那双惊惶却清亮的眼睛。
今夜之事，似乎还没完。
沈未晞站在幽深狭窄的后巷里，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方才在门内短暂积聚起的一点暖意顷刻消散。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里那几块冰凉硬硌的银元，指尖都能感受到上面模糊的纹路。
这是那个男人给的“封口费”和“路费”。
有了这个，她或许能支撑一段时间。
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生怕那扇门再次打开，或者巡逻队突然出现。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城西的破庙，那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暂时可以栖身的地方。
她将银元小心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拉紧单薄的棉袍，再次将自己缩进阴影里，沿着墙根快速移动。
夜晚的平州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每一道漆黑的巷口都仿佛藏着未知的危险。
风声鹤唳，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方才与那位少帅的遭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唯有怀里银元的真实触感和身上似乎还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淡淡血腥气，提醒着她那并非幻觉。
她尽量避开大路，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脚踩在冻硬的土地和残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饥饿和寒冷不断侵袭着她，怀里的窝窝头早己冷硬得像块石头，但她舍不得吃，那是她最后的储备。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早己酸麻僵硬，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座伫立在城西荒僻处的破败庙宇。
“呼——终于到了。”
沈未晞朝冻的有些僵硬的手呼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庙宇早己荒废多年，墙垣倾颓，院门歪斜，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光亮，只有呼啸的风穿过破洞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沈未晞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警惕并未放松。
这种地方，往往也是其他无家可归者或者流浪动物的藏身之所。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里面只有风声。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掉下来的破木门，闪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积雪未化，正中的大殿更是破败不堪，佛像蒙尘倒塌，蛛网遍布。
她摸索着，找到了一处角落，这里似乎曾经是堆放杂物的，相对能挡一点风。
她蜷缩下来，抱紧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外面风声凄厉，庙宇内部更显阴森寒冷。
但比起养父母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比起可能被抓去做姨太太的命运，甚至比起刚才与那位危险少帅的狭路相逢，这一刻，独自待在这破庙里，反而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畸形的、短暂的安全感。
至少，此刻她是自由的。
虽然前路茫茫，不知明日该如何，但至少，她逃出来了。
她摸了摸怀里那几块银元，又摸了摸那半个冰冷的窝窝头。
活下去，首先要活下去。
巨大的疲惫和紧张过后的松弛感袭来，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皮越来越沉。
在彻底陷入睡眠之前，她脑海里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竟是：那个男人……他的伤，要紧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沉沉的睡意吞没。
她太累了……天光透过破庙屋顶的窟窿和歪斜的窗棂，吝啬地洒下几缕灰白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沈未晞蜷在角落里，睡得并不安稳。
寒冷和饥饿如同附骨之疽，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
她纤细的眉微微蹙着，长睫上似乎都凝结了寒霜。
而此时，沈家那小院里却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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