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望北镇,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漉漉的光。
镇子不大,紧挨着苍茫的北邙山岭,是帝国最北端的边陲小镇之一。
虽说边陲,但承平己久,除了偶尔有商队带来些关外的稀奇玩意儿,大多数日子都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一字净街虎,双刀镇关河;三箭定狼山,西海扬波……” 清亮而富有韵律的说书声,从镇东头的老槐树下的“忘忧茶肆”里飘了出来。
说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名叫林守心。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秀,眼神干净,手里拿着一块醒木,正说到前朝一位将军的传奇故事。
茶肆里坐满了镇上的老街坊,喝茶的,抽旱烟的,眯着眼打盹的,都沉浸在他的故事里。
“……那将军见敌军势大,却不慌不忙,挽起手中宝雕弓,搭上三支穿云箭,口中喝道:‘这一箭,射你中军大纛!
’……” 林守心声音陡然拔高,右手虚引,仿佛真个开弓放箭。
满堂茶客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茶肆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
来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军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疤痕,眼神锐利如鹰。
他背着一个不小的行囊,看样子是远道而来。
茶客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几分,有些骚动。
林守心的故事节奏却丝毫未乱,他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便继续道:“……只听‘嗖’的一声,箭若流星,不偏不倚,正中那狼头大纛的绳索!”
“好!”
满堂喝彩声起,暂时压过了对新来客的好奇。
那军汉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默不作声地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将行囊小心地放在脚边。
茶肆的伙计王五麻利地给他上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
故事告一段落,茶客们纷纷议论起来。
林守心喝了口茶润喉,目光自然地落在那军汉身上。
只见那军汉并未喝茶,而是双手紧紧抱着那个行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化开的疲惫和警惕。
林守心放下茶杯,走到军汉桌旁,温和一笑:“这位军爷,面生得很,是从北边来的?”
军汉猛地抬头,眼神如刀,扫过林守心,见只是个文弱说书人,戒备稍松,沙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北边……情形如何?”
林守心顺势坐下,低声问道。
近来关于边境摩擦的消息隐隐传来,镇上人心有些浮动。
军汉沉默了片刻,看着林守心清澈而真诚的眼睛,终于低声道:“不太好……狼族的小股骑兵,己经越过界碑百里了。
我所在的烽燧……只剩我一个。”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守心心中一震。
他看着军汉紧抱的行囊,那里面装的,恐怕不是私人物品,而是战友的遗物或重要的军情。
一种莫名的感应让他觉得,眼前这人心中压着一块千斤巨石,那不仅仅是悲伤,更混合着恐惧、愤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压抑。
林守心没有再追问,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军汉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军爷辛苦了。
若是不嫌弃,听段书,歇歇脚再走吧。”
他回到书案前,醒木轻轻一拍,并未继续方才的慷慨激昂,而是话锋一转,讲起了一个关于边关老兵卸甲归田、受到乡邻敬重照顾的温情故事。
他的声音变得舒缓、平和,像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在茶肆里。
说来也怪,那军汉紧绷的脊背,随着故事的推进,渐渐放松下来。
他紧抱着行囊的手,也不知何时松开了,端起了那杯早己凉透的粗茶,慢慢呷了一口。
他眼中那股骇人的锐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的疲惫。
故事讲完,茶客们唏嘘着散去。
军汉站起身,走到林守心面前,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说书人,抱拳行了一礼,沙哑道:“多谢。”
然后,便转身大步离开,背影融入了望北镇的长街。
林守心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并无轻松之感。
军汉带来的消息和那份沉重的情绪,像一片阴云,投在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湖上。
收拾书案时,伙计王五凑过来低声道:“守心哥,你刚才可真神了,那军爷刚进来时,眼神凶得能吓死人,听你说完书,整个人都平和了。”
林守心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只是觉得,当一个人心里堵得慌时,或许需要的不是一个追问真相的人,而是一个能让他暂时放松下来的声音。
他望向北方,天际线上,北邙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那里,真的只是“不太好”而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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