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的念头一旦生根，便像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林辰的每一根神经。
但他清楚，在这座看似松散、实则无处不在的“和谐”牢笼里，任何轻举妄动都无异于自杀。
他必须等待，必须伪装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和谐镇”的模范居民。
接下来的日子，林辰的表演进入了新的层次。
他不再仅仅是模仿外在的行为，开始尝试“内化”那种和谐。
他主动和邻居王阿姨讨论如何用不同厚度的铅板调节核能炉灶的“火候”，虽然对方给出的方法听起来更像玄学而非科学；他积极参与社区组织的“集体冥想”，实际上是在一片死寂中，竖着耳朵捕捉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关于镇子的边界，关于外面的世界。
他注意到，每当提到“外面”或“废土”，居民们的反应并非恐惧或好奇，而是一种程序化的回避。
王阿姨会说：“外面是神的弃土，只有永恒的混乱和痛苦。
我们和谐镇是唯一的净土。”
她的微笑依旧标准，但林辰捕捉到，在说这句话时，她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般的蓝光一闪而过。
这让他更加确信，和谐镇是一个被精心维护的“培养皿”，而他自己，就是那个被观察的核心样本。
那条名为“林辰”的河流，源头正在被某种力量有目的地引导、甚至改写。
转机出现在一次“意外”。
那天，林辰所在的维护小队被派往镇子最边缘的区域，检修一段深埋地下的主能源管道。
这里己经能清晰地看到镇子的边界——并非围墙，而是一道无形的能量屏障，屏障外是翻涌不息的、色彩诡异的辐射尘暴，像一锅煮沸的毒汤。
就在检修接近尾声时，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紧接着，整个屏障剧烈闪烁起来！
显然是镇子某处更大的能源节点出了故障，导致边界防御系统瞬间过载、失效了短短几秒钟！
就是现在！
林辰的心脏几乎要炸开。
他没有任何犹豫，趁着其他“工友”还在因为系统波动而出现短暂僵首（就像电脑卡顿）的瞬间，像一道闪电般冲向了那短暂消失的能量屏障缺口！
“检测到未授权外泄！
单位PX-01！”
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在他身后响起。
但他己经冲了出去！
瞬间，世界变了。
和谐镇那虚假的、恒定的闷热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刮骨蚀骨的放射性狂风和刺鼻的硫磺味。
脚下的土地不再是合成材料，而是焦黑、破碎的瓦砾和玻璃化的沙地。
天空不再是灰黄，而是令人绝望的、仿佛凝固了所有痛苦的深紫色。
他成功了！
他逃出了那个该死的培养皿！
林辰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裸露的皮肤被风沙割得生疼。
他不敢回头，生怕看到追兵。
他只想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力气耗尽，他才瘫倒在一堵巨大的、倾斜的金属断墙下。
他贪婪地呼吸着，尽管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死亡的味道，但这却是自由的痛苦。
休息片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这片被称为“禁忌废土”的世界。
举目所及，尽是文明的尸骸。
扭曲的钢筋如同巨兽的肋骨刺破大地；残破的建筑骨架在风中发出呜咽；更远处，一些难以名状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怪异植物在废墟间蠕动。
这里没有路，只有毁灭的轨迹。
林辰凭借在病床上磨练出的顽强意志和对生存的极度渴望，开始在废墟中艰难跋涉。
他找到半瓶还未完全蒸发的浑浊积水，用一个生锈的罐子小心收集起来；他躲避着一些看起来极具攻击性的变异生物——长着蝎子尾巴的硕大老鼠，以及在空中盘旋的、如同蝠鲼与秃鹫结合体的飞影。
第三天，就在他几乎绝望时，发现了一个被掩埋大半的地下入口。
入口处有手工刻画的、粗糙的警示标记和一个模糊的、紧握拳头的图案。
是幸存者！
还有别的活人！
希望重新燃起。
林辰小心翼翼地滑进入口，沿着陡峭的台阶向下，进入一个昏暗但相对安全的地下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草药味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别动！”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同时，一把用废弃步枪改造的、绑着锋利金属片的武器顶住了他的后腰。
林辰立刻举起双手。
“我没有恶意！
我从和谐镇逃出来的！”
持枪者是一个身材瘦削、脸上布满疤痕的男人，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则是冰冷的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仔细地扫描着林辰。
他身后，阴影中又出现了几个人影，男女老少都有，无一例外地面黄肌瘦、衣着破烂，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和谐镇居民绝无仅有的东西——警惕、痛苦，以及一丝顽强的生命力。
“和谐镇？”
独眼男人语气充满怀疑，“那鬼地方还能有人逃出来？
证明你自己。”
林辰深吸一口气，快速而简洁地描述了他所见到的和谐镇的诡异：刻板的居民、核能科技、以及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行为。
随着他的叙述，幸存者们脸上的怀疑逐渐被震惊和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独眼男人收起了武器，示意其他人也放松下来。
“我叫‘铁砧’，”独眼男人说，“这里是‘铁锈镇’哨站。
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是从那个‘完美监狱’里逃出来的……”他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甚至……一丝敬畏？
林辰被带到了哨站深处，一个用废弃车辆和金属板拼凑成的简陋庇护所。
人们围拢过来，像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看着他。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女孩甚至大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仿佛在确认他是真实的。
“你……你们是真正的人类，对吗？”
林辰声音颤抖地问出了这个他恐惧又渴望知道答案的问题。
铁砧发出一声苦涩的嗤笑：“人类？
算是吧……至少是旧世界人类留下的、还没被‘同化’的残渣。”
围着火堆（一种燃烧着某种变异植物根茎、冒着绿色火焰的篝火），铁砧和其他幸存者开始向林辰讲述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们的叙述支离破碎，夹杂着太多传说和苦难，但林辰逐渐拼凑出了可怕的图景。
这个世界曾拥有辉煌的文明，科技高度发达，甚至触及了灵能的领域。
但如同所有辉煌的文明一样，它最终毁于自身无法抹除的劣根性——贪婪、猜忌、对“非我族类”的仇恨。
一场始于资源争夺（类似旧世界的殖民战争）、升级于阵营对抗（类似世界大战）、最终失控于法则层面的大战，将一切化为乌有。
“那场战争……我们叫它‘终末喧哗’，”一个头发花白、被称为“老学究”的幸存者用沙哑的声音说，“国家们不仅互扔核弹，还释放了扭曲现实的灵能武器和基因炸弹。
大陆级堡垒在互相撞击中沉没，海洋沸腾又冻结……你看外面那些扭曲的物理法则，比如‘哭泣海湾’倒灌天空的水，都是那时留下的伤疤。”
战后，少数幸存者（包括自然变异体、机械改造人、灵能共生体等）联合起来，组成了“幸存者议会”。
他们痛定思痛，认为人类的劣根性是万恶之源，提出了一个宏大的计划——“人类补完计划”，旨在培育或创造一个“完整的人类文明”，消除个体差异与私欲，实现永久和平。
“最初的理想或许是好的，”老学究叹息，“但‘完整’这个词太容易被曲解。
经历了太多背叛，幸存者们对任何‘分歧’都产生了极端的恐惧。
‘团结’变成了‘统一’，‘和谐’变成了‘同质’。”
在经历了数次惨烈的内部清洗战争后，残存下来的势力在集体潜意识的影响下，产生了一种对“融为一体”的病态渴望。
最终，一个名为 “统一意志” 的庞大意识集合体诞生了。
它像一个笨重的蜂巢思维，开始执行它的“补完”——也就是“同化”。
“和谐镇，就是‘统一意志’建立的一个‘样板工程’，”铁砧指着和谐镇的方向，眼中充满仇恨，“它把抓到的一切——无论是我们这样的废土幸存者，还是战场上遗留的克隆士兵，甚至是一些弱小的变异生物——都拖进去，拆解、分析、然后重构成那种空壳！
它想创造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世界，但那样的世界，和坟墓有什么区别？！”
林辰听得浑身冰冷。
他终于明白了那条“河流”的源头是如何被堵塞的。
“统一意志”不是在模仿他，它是在研究他！
研究他这个来自“纯净”异世界、相对“完整”的人类意识模板，用以优化它那僵硬的同化过程！
“那……那我是什么？”
林辰的声音干涩无比。
铁砧和老学究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我们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但‘统一意志’如此重视你，甚至为你专门维持一个‘和谐镇’的运转……你很可能不是它的受害者。”
老学究接过话，声音低沉而残酷：“孩子，你可能……是它一首在寻找的……‘原型机’。”
“一个用于升级整个同化系统，使其从僵硬的蜂巢思维，进化成能真正理解、并能从根源上抹除‘人性劣根’的……完美工具。”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地下哨站！
“不好！
是净化者！
‘统一意志’的爪牙发现我们了！”
铁砧猛地跳起来，抓起武器。
庇护所的顶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开！
烟尘弥漫中，数个高大、苍白、穿着类似和谐镇制服但更加厚重、脸上戴着毫无特征的光滑白色面具的“人形”降了下来。
它们的手臂可以变形为各种武器，动作迅捷而精准。
战斗瞬间爆发！
幸存者们用简陋的武器拼死抵抗，但根本不是这些“净化者”的对手。
激光闪过，血肉之躯被轻易撕裂。
“带他走！”
铁砧将一个包裹塞进林辰怀里，那是些废土生存的必需品，然后用力将他推向一条狭窄的逃生通道，“往东走！
去找‘自由尖碑’！
告诉他们还活着的人，‘原型’出现了！”
林辰被另一个幸存者推着钻进通道，在他最后回望的一眼中，看到铁砧怒吼着冲向一个净化者，引爆了身上的炸药，巨大的火球吞没了一切……林辰在黑暗、狭窄的通道里没命地奔跑，身后是爆炸的轰鸣和逐渐减弱的惨叫。
泪水混合着灰尘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不敢停下。
他不是逃出了牢笼，他是从一个小的培养皿，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更加残酷的实验场。
而他，甚至可能不是实验品，而是……实验装置本身。
那条名为“林辰”的河流，它的源头，从一开始，就是被精心设计好，要注入这片绝望废土的毒药吗？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