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落下。
支撑了许久的香终于…燃到了底…熄灭前的那一股烟往往是无预兆但气味最浓烈的…我们己经成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系统提示跳出的瞬间,言止感到一种…荒谬…?
一种异常的荒谬…这行字仿佛一道无形的边界,跨过去,便是未知。
他盯着空白的对话界面,光标在输入框里沉默地闪烁,像一声悬而未决的质问。
该说什么?
是的,这个时候想这个问题是正常的…他如是想到。
“好久不见?”
——俗套,且虚假。
时间在他们之间从未真正“不见”,它只是化成言止手机里那几百条无人接收的留言,沉在数据的海底。
而且,他,或者说他们,不需要这种无谓的客套。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有事?”
——像是他会说的话,但好像有点过于防御,像是在催促对方亮出底牌,而这并非言止的本意。
他心底深处,或许仍存着一丝微弱的、不合时宜的期待。
所以他什么也没打。
只是看着。
仿佛在等待一场注定要来的地震,能做的唯有静默地感知第一下震动来自何方。
震动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
几乎是在通过验证的下一秒,对话框顶端立刻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
这速度让言止心头一紧——翁征显然早己在屏幕那头等候多时,就等着他按下同意的瞬间。
那行提示跳动了很久。
久到言止几乎以为翁征是在写一篇论文。
终于,文字涌了进来。
不是问候,不是寒暄,而是一段仿佛早己写好、复制粘贴过来的、带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文字:翁征:昔日有道人访道,求之于空,触类庞杂,诸术加身,煌煌然,天下人以为神祈,朝之。
道人大叫掩面而逃,遂一念不生,行尸游于天地间。
一日入荒国,田上有妇怀抱死尸,大哭曰:"若无......"道人恸,做法使之生,夫妇二人喜极,以为神,道人亦掩面而去。
及至一日遇匪,歹人未索的财货,伐其首以做乐,道人起,拾头离去,众匪魂飞,道人血泪溅地,泪成二字“若无…”。
复次,道人枯坐古山旧洞,道:"若无......"言即止,道人思之,以道求空,以有寻无,有如执明寻暗,举炬求影;与人消灾,使人无,反使己有,有如自裁手足;保身脱世以求空,反使世有道而人无道。
道人叹之,"若无......"复言此,有如晴天霹雳,若无空,何生有?
有即是空,空即是有。
求道于空,止之于若,若有若无,若即是无。
至此,道人悟,化仙为反,还尸于妇人怀。
凡子攸关,逃一魂于天地,于若中求空以消灾,历经万事而不得,今知无空全有,亦知无若,不过凡人刹那所念,遂悟道而死。
言止逐字读着,屏幕的光映在他瞳孔里,寂静无声。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眩晕感,胸口憋闷得要紧,仿佛又被拉回了高中的阶梯教室,那个翁征用语言构建起恢弘又危险的思想迷宫,而他被迫在其中寻找出口的时刻。
这是翁征的风格,永远如此。
用最晦涩的寓言,包裹最核心的自我宣告。
他不是在交流,他是在投掷。
投掷一个他精心打磨的思想巨石,然后看对方是被砸晕,是躲开,还是能接住并抛回一块同样质地的玉石。
言止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翁征的表情——混合着天才式的孤傲、孩童式的期待,以及一丝残忍的、测试般的冷静。
他在等言止的反应。
言止飞速地解码着这篇寓言。
这是冲他来的吗?
是嘲讽他一首以来‘求空’的避世姿态?
还是翁征为自己当年决绝删除的行为所做的辩白?
或者,仅仅是他一次例行公事的、关于‘我悟了’的自我宣告?
他说话一首是这样,一句话恨不得压缩五层含义。
言止如是想到。
所以,这是一份归来的宣言书。
通篇都在说“我”的感悟,“我”的历程,“我”的抉择。
没有一句“抱歉”,也没有一句“你还好吗”,甚至…简单到好像只是单纯讲了一个故事,根本无所谓故事是讲给谁的。
可以是言止,也可以是某个角落的猪马牛。
言止靠在椅背上,寝室里只有室友均匀的呼吸声和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
窗外的桂花香似乎更浓了些,透过窗缝丝丝缕缕地渗进来,与他此刻复杂的心绪缠绕在一起。
桂香…或许是现在唯一活着的东西了吧…他没有立刻回复。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夜风带着凉意和潮湿的土气涌入,稍稍驱散了房间里的窒闷。
他知道,翁征在等。
翁征的耐心通常不会很久。
言止重新坐回桌前,手指放上键盘。
他没有回应翁征的寓言本身,那会落入翁征的节奏。
他选择了另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开度”与“慈悲”的故事。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为这次的对话定调。
言止:昔有二僧交游,共修普陀,一僧入凡身感化缘,方离山寺,入一庄户,借宿过夜。
庄家夜起,屠僧取其财货,越年余,庄人曰:"怪异怪异,无人处常闻梵音,西宅不安,莫非有妖孽邪祟",遂请诸僧道,皆叹:"因果矣!
因果矣!
",不救。
庄人西下探访,知二僧交游之故,急慌慌上山求救,涕泪交加,山僧不忍,随其下山,一进庄户,连连叹曰:"恭喜道友!
贺喜道友!
"霎时阴风阵阵"可悲可叹!
喜从何来?
学法未成,沦为鬼物,惨惨,戚戚。
" 山僧曰:"我恭祝道友,修行有果。
"曰:"何以故?
"曰:"鬼可入石否?
"对曰:"可。
"曰:"鬼可飞形否?
"对曰:"可。
"曰:"入水?
"对曰:"不溺。
"曰:"入火?
"对曰:"不焚。
"僧曰:"善哉善哉,何为鬼物,其神明也。
经云:[神能入石,神能飞形,入水不溺,入火不焚。
]故曰贺喜。
"鬼僧大惊,叹曰:"误哉误哉,着相误矣!
",阴风散尽,梵音渺渺,登仙而去。
世所交游者,若有次僧之开度,即大慈悲,求无所求,愿无所愿。
得一人能度之者,十世福报也不能。
他按下发送。
故事该如何读呢?
“被屠僧”是翁征…或者也可以说是言止。
“山僧”是言止,或者也可以说是翁征。
究竟该如何解…或许读者中会有高人吧…这同时也是一个测试。
测试翁征是否能听懂这层隐喻,测试他是否愿意接受这种“开度”,或者说愿意提供这种“开度”。
对话再次陷入沉默。
比刚才更久的沉默。
言止打开抽屉,从最里面又取出一盒…香?
不是桌上刚才燃着的那种。
他慢条斯理的打开包装,如果宿舍现在有其他人醒着,或许会惊讶,这个冷的像冰一样的家伙还会有这种,泛着微甜的,带着少有的活人气的,“暖色调”的香,不是以前的山檀柏子松烟崖柏中的任何一种。
沉香?
桂香?
鹅梨帐?
……没有人知道,除了言止自己,其实说实话,他也没想到他会有这种类型的香,只是…突然想到了就买来了…没错,就是这样香炉再次冒起了烟雾…言止能感觉到,屏幕那头的翁征,正在咀嚼他的故事。
这场无声的、隔着一个省份的思想交锋,在第一回合,己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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