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夜不觉得他“应当”知道。
纵观他生前二十余年,没有一处超他人半分。
即便是最为人称道的样貌,也不过是托父母的福,侥幸得了副好皮囊。
如今肉身己逝,唯一的价值也尽归黄土,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看上。
总不可能是他糟糕至极的性格。
“算了。”
慕红伞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短短几秒犹豫,他便失去耐心,“反正你合同都签了,也不可能反悔,没必要纠结这些。
准备好了就点击确认,我送你进模拟世界。
之后你的任务倾向,全看这次表现。”
“没有新人入职培训?”
“没有——”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挥手化作一串湛蓝数据流入身后星河。
他语气懒散,带着又得上班的怨念,拖出长长的尾音。
“任务失败也不会有惩罚,更不会毁灭世界——毕竟是虚拟的,但要记得,我们都在看着。
废话就不多说,你进去就知道了。
我们当年都这么过来的,祝你好运——”如果他最后没有幸灾乐祸,白无夜或许还会相信半分。
但很明显,这是个坑。
他深吸口气,抛开耳畔正引诱他做出些不好事情的低喃声,将全部注意投入到眼前忽然出现的电子屏上,尝试性地触碰几下,居然真的能操作。
比起虚无缥缈的救世,这更像款全息游戏。
他神色古怪地压下忽然冒出的念头,趁慕红伞没有出声催促,挨个点击查看按钮的作用,确认只是些基础性的东西后,他若有所思,眼神投向屏幕之外。
没有积分,没有系统商城,除了克重21的灵魂,他一无所有。
“呵……”他垂下眼睑,笑得不算分明。
点击确认以后,是段短暂的混沌。
他对因此而生的眩晕感适应良好,甚至因为嘈杂声消失,还能有精力分出点闲心猜测即将去往的地方。
己知他需要使用别人的身份和身体行动,而顶替他人身份的情况无非两种,既然慕红伞说他们是正规公司,那便只剩一种。
他降临的地点呼之欲出。
“无夜!”
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洁白天花板上移开视线,与他活着时有几分相仿的脸不期然撞入眼帘。
他忍下几欲作呕的情绪,勉强牵动嘴唇。
“哥……我在。”
男人迅速上前,抓住他还算完好的另一只手,泪水悬停在眼眶里半掉不掉,“再坚持一会儿,医生很快就来,很快就不痛了,再陪哥说会儿话好不好?”
白无夜闭上眼不去看他,却被眼前男人误以为是拒绝,语气登时急切起来。
“还记得吗,我们约好要去参加你的音乐会,那是你毕业后的第一场大型音乐会,全家人都很期待。
你得好起来,好起来才能办音乐会。
算哥求你,活下来,好吗?”
他卑微得不可思议,至少白无夜从没听过这个声音说出过这种话。
他感到好笑,却又不能真的笑出声,只能假装痛到抽搐,来掩饰荒诞感。
男人又叽叽歪歪说了不少话,他没耐心一一分辨,只记住他叫白无昼,是这副身体的兄长和唯一的亲人。
这个“唯一”倒不是指他们父母双亡,两个里面也的确有个还活着,只不过生理学上的父亲一向薄情,这么些年除了提供足够的物质,几乎不在二人面前出现。
而他在外面的私生子,则是数不胜数。
就连这场音乐会,都是“他”千求万求,才勉强得来父亲一个点头,欢天喜地前去准备,怎料飞来横祸——他因司机疲劳驾驶,导致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即使侥幸保住一命,余生也要与轮椅共度。
“怎么,是要我当轮椅战神?”
他心下一哂,戳开脑海里与慕红伞的对话框,“这么重的伤,何时出院还两说。
拯救世界,我连这张床都下不得。”
“随机到的剧情就是如此,我也没办法。”
他带着打工人不得不应付同事的疲惫,幽幽叹气道,“之后世界所能用的身体大多新死不久,还没来得及被人发现,处境只会比如今的更差。
连这点困难都应对不了,后面怎么出任务?”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白无夜多少也是上过班的,丝毫不接受他的pua,态度冷硬道,“既然是搭档,没道理事情都交由我处理,你分毫力不出。
更不用借口说我是新人,如果我有那种实力,根本无需你辅佐。”
“……给你开了加速权限和医疗外挂,这些伤很快就能好。”
他不满地轻啧一声,“还有什么需求一次性说了,能改的我这边给你改。”
白无夜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不甚满意地回答道:“暂时没有。”
那就是以后还有。
慕红伞被他话里的潜台词气到发笑,可偏偏是他无聊,主动申请的搭档。
如今后悔己经来不及,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屏幕上的对方,顶多再放几句狠话。
“别忘记维持人设。”
他压低声线,语气似有警告,“曾有人不听劝,最后的结局连死亡都算幸运。
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
“当然。”
他换到一个隐蔽的角度,好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愤怒、恶心、憎恶……本以为死亡就能摆脱的东西,居然在看见那张脸时如数返还。
仿佛他还没有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离开那群透过他的模样去缅怀谁的可悲生物。
他没有兄长,父母尚且在世,唯一不同寻常的,就是几段失去的记忆。
自二十岁以后,他再也没出现过短暂性失忆,本以为是疾病不治自愈,没成想耳旁絮语和他人的质疑接踵而来,一步步将他推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有多久没再见过这张脸了?
明明与自己同出一辙,却分外难以忍受。
他任由自己陷入情绪,以扮演好被摧毁一切希望的可怜虫。
医生的叹息犹在耳旁,自称“哥哥”的人眼神悲伤,却又因为那张脸,显出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还未等他说出几句安慰的话,刺耳的手机铃声强行插入其中,打断了浮于表面的兄友弟恭。
白无昼不耐烦地皱起双眉,又在看清来电显示后神色微变,转而满脸歉意地对着白无夜说道:“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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