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婆婆的热水纺织厂门口的大喇叭正循环播放着“下岗分流、减员增效”的通知，电流杂音混着女播音员平板的腔调，在清晨的薄雾里飘得老远。
我刚跑到厂门口，就看见传达室旁的老槐树下，婆婆坐在褪色的蓝布马扎上，手里紧攥着印有“劳保用品”字样的军绿保温杯，棉袄肩头沾满灰尘，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她怎么会在这？
我心里“咯噔”一声——周建民没拦住我，转头就搬来了这尊“恶婆婆”。
上一世，她就是周建民最锋利的刀，专砍我的脊梁骨。
“林秀兰！
你给我站住！”
她一见我要进厂，立刻拄着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站起来，拐杖头“咚咚”砸在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
“翅膀硬了是不是？
不想辞职了？
还想跟建民闹离婚？”
她声音尖利，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我告诉你，没门！
周家花了彩礼娶你，你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
我停下脚步，转身冷冷看她。
晨光里，她眼角的褶子堆成刀刻，眼神刻薄如冰——和上一世把滚水泼在我手上时一模一样。
“我是不是周家人，轮不到你说了算。”
我挺首脊背，声音清亮，“现在厂里搞下岗分流，多少人哭着求留岗？
我有手艺、有岗位，凭什么辞职回家当保姆？
我自己能赚钱养活自己，不靠你们周家施舍！”
“手艺？”
她嗤笑一声，拐杖狠狠顿地，“你那缝缝补补的破手艺能当饭吃？
厂子都要裁人了！
建民倒腾布料能赚钱，给你钱花、给你房住，你还不知足？
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
“不知足”三个字，像针扎进旧伤。
上一世，我辞职在家练手艺，手指扎得血泡连片，她站在旁边冷笑：“这点苦都受不了，怎么伺候男人？”
还有那次端洗脚水，只因我说了句“建民去谈生意了”，她竟端起半盆热水泼在我手上——左手腕那块浅褐色的疤，至今未消。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挽起左袖，将疤痕暴露在晨光下：“妈，这疤还记得吗？
去年冬天，你泼的洗脚水。
这一年多，我给你擦身、喂饭、端屎端尿，你瘫在床上时，是谁整夜守着你？
你就这么报答我？”
婆婆眼神一晃，下意识攥紧保温杯，却很快梗起脖子：“活该！
谁让你顶撞建民？
女人就该听话！
我当年就是这么熬过来的，你凭什么搞特殊？”
话音未落，她突然举高保温杯，滚烫的热水首冲我面门泼来！
我早有防备！
上一世这招让我屈服了无数次，这一世——休想！
我急退两步，抬手护脸。
“哗啦！”
热水尽数泼在我胸前，衬衫瞬间湿透，滚烫灼肤，胸口火辣辣地疼，皮肤迅速泛红。
“哎呀！
王阿姨你怎么能这样！”
一声惊呼炸响。
隔壁车间的李姐刚骑车到厂门口，扔下自行车就冲过来，手忙脚乱帮我拍打湿衣：“秀兰你没事吧？
这水得多烫啊！”
工友们闻声围拢。
年轻姑娘瞪大眼，老师傅皱紧眉，窃窃私语如潮水涌起：“太过分了！
秀兰天天伺候她，她还下这种手？”
“秀兰可是厂花，上月刚评的先进，技术没得挑！”
“周建民也不是东西，自己妈不伺候，逼媳妇辞职，外头还养着张莉莉呢！”
“现在厂里裁员裁得人心惶惶，秀兰这岗位多少人眼红？
可不能毁在婆家手里！”
每一句议论，都像刀子剜在婆婆心上。
她脸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想骂，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最后，她猛地松开拐杖，张开双臂朝墙根冲去，嘶喊着：“你不跟我回家，我就撞死在这！
让你背一辈子不孝的骂名！”
又是这招。
上一世，我次次心软。
这一世——我偏不！
我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她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动弹不得：“别装了！
这辞职报告我死都不会签！
你的伺候，我也不干了！
想找人端茶倒水？
让你儿子去找他的白月光张莉莉！
别来烦我！”
说完，我狠狠甩开她，转身大步走向车间。
身后是婆婆的哭嚎与工友的劝慰，可我脚步未停。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上一世他们欠我的，我要他们——一分一厘，加倍奉还！
推开车间门，熟悉的缝纫机轰鸣声扑面而来。
姐妹们看见我胸前的水渍和红痕，纷纷围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冲她们笑了笑：“没事了。
以后，没人能再欺负我。”
走到工位前，指尖抚过桌上的布料与剪刀，心忽然无比踏实。
这里，才是我的战场。
我的手艺，我的尊严，我的未来——谁也别想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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