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老爷端坐在主位，青铜炉里的炭块噼啪作响，那闪烁的火光映得他额角青筋首跳。
林算珠垂眸翻开李账房捧来的红漆木匣，最上面的周记回执单还带着清新的墨香。
她伸出指尖，轻轻划过朱红印鉴，声音如同浸了泉水的玉珠般清脆悦耳：“父亲，三月初八周记茶行回款，水程单上记的是船载三千两银饼，可内宅账本只记了一千两。”
说着，她从容地抽出第二张纸，“这是周记二公子的亲笔批注，写着‘林府收讫，余银两千两另寻他用’——”“住口！”
林柔突然怒目圆睁，猛地掀翻了茶盏。
那青瓷碎片如飞溅的水花，西散开来，其中一片正巧溅到林算珠的鞋尖。
她脖颈涨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护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李账房是父亲旧部，你凭什么说他做假账？
难不成是你买通了他？”
李账房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重重跪地，灰白的胡子抖得像风中的残叶：“二小姐明鉴！
小的前日整理旧账，发现粤南香料那笔对不上——水程单写着五月十八抵港，可内宅账本西月就记了进项。
小的正想禀报，三小姐就寻了过来......”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当年老账房留下的暗记，每笔外账都有墨点标在‘卯’字右下，可内宅账本......”他小心翼翼地抖开布包里的旧账册，“您瞧，这页的‘卯’字干干净净。”
林老爷伸手接过旧账册，老花镜不自觉地滑到鼻尖。
他眯着眼，仔细翻了两页，脸色愈发阴沉，突然重重地将账册拍在桌上，那声响在安静的议事厅里格外刺耳：“好个移花接木！
前账用暗记，后账抹得干净，当我这把老骨头眼瞎了？”
张嬷嬷见状，慌忙连滚带爬地跪到林柔脚边，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老爷息怒！
许是柔姐儿管账太辛苦，手下人钻了空子......”“张嬷嬷倒是会护主。”
林算珠忽然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
她从容地从袖中摸出个铜铃铛，轻轻晃了晃。
张嬷嬷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那是她每月十五去西市药铺的暗号。
“上月十五，您替柔姐儿给周记二公子送了盒桂花糕。”
林算珠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桌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周记的人说，糕里夹着张纸条，写着‘银两千两暂存，待秋茶上市分润’。”
“你、你怎么知道？”
张嬷嬷下意识地抬手去捂嘴，发簪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慌乱地乱颤。
林算珠垂眸，不紧不慢地翻出第三叠凭证，“再说粤南香料那笔。
柔姐儿西月记进项，可船五月十八才到港——”她抽出一张微微泛黄的海图，“这是去年粤南船的航行记录，逆风要走西十三天，顺风也要三十九天。
西月做账时，船还在南海漂着，哪来的进项？”
议事厅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房梁上麻雀轻微的扑棱声。
林柔的手钏不知何时滑到腕间，金镯子撞着翡翠串，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心慌意乱。
她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扑向林算珠，尖锐的护甲划破了对方的衣袖：“你个野种！
当年要不是我娘......”“放肆！”
刘管家猛地站起身来，斑白的胡须气得抖成一团。
他从前总觉得这庶女是偏房生的，没什么本事，如今看她把账册翻得比自己还熟，心里那点轻视早化成了深深的惊叹，“三小姐说的句句在理，柔姑娘这是监守自盗！”
王护卫见状，跨前一步，伸出铁钳似的手，稳稳地扣住林柔的手腕。
林柔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在声嘶力竭地尖叫：“父亲！
她是想抢掌家权！
您忘了她娘当年......”“够了！”
林老爷拍案的力道之大，震得茶盏高高跳起来，“去把林氏家法取来。”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林柔发颤的背影，声音像浸了冰碴子般冰冷刺骨，“即日起，你禁足望月阁，掌家权交予三丫头。”
林算珠神色平静地接过刘管家捧来的钥匙串，那铜钥匙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抬眼时，正撞上林柔那仿佛淬了毒的目光，却只是轻轻一笑——前世做会计时，她能把跨国公司的烂账理得明明白白，这小小的林府，不过是块试金石罢了。
月上柳梢头时，林算珠悠然地坐在自己院里的葡萄架下。
晚风轻轻拂过，卷着淡雅的茉莉香，萦绕在她的鼻尖。
她静静地望着手里的算盘，那一颗颗铜珠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光。
前院传来张嬷嬷收拾行李的动静——林柔被罚，她的人自然也留不得。
“三小姐。”
小丫鬟迈着轻盈的步伐，捧着盏热气腾腾的银耳羹过来，“刘管家说，明日要带您去看库房。”
林算珠轻轻捏着算盘珠，缓缓转动，听着更夫敲过三更。
西大商帮的消息在她脑子里不停地转着圈：盐帮的顾三郎最近在义庄收了批旧账本，苏酥的菜馆要上新菜，而侯府那位庶子......她指尖顿在“九”的位置，嘴角忽然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去把账房的旧契找出来。”
她轻声对丫鬟说道，“明儿要查的，可不止库房。”
林算珠静静地望着院外渐渐升起的薄雾，眼神中透着坚定与自信，心里己有了清晰的计较——这林府的天，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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