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的脊椎在黑暗里发出钟表般的嘀嗒声。
这声音在废弃矿道的死寂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冷韵律。
这个自称来自第三层“齿轮坟场”的机械少女，正用她末端尖锐如探针的发条手指，小心翼翼地拆解瓦尔左眼窝里残留的烙印装置。
每一根烧焦的神经末梢被冰冷的金属触碰，都带来一阵混合着剧痛与诡异麻木的电流感。
她的动作精准、冷静，带着非人的效率。
她那由黄铜、镍银和某种暗哑合金构成的躯壳，在瓦尔唯一残存的右眼视野中反射着微弱的光。
躯壳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修补的焊点，关节处包裹着磨损的皮革衬垫，隐约渗出深色的、散发着微弱油脂气味的液体。
她的“脸”是一个光滑的银白色金属平面，上面镶嵌着三颗大小不一、如同宝石般的多切面光学传感器，此刻正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专注地扫描着瓦尔眼窝深处复杂的刑具结构。
“别动。”
她的发声装置——一组隐藏在颈部护甲下的精密铜质簧片——发出带着轻微金属摩擦质感的女声，音调平稳，缺乏人类情感的起伏。
“移除失败概率：17%。
主要风险：残余神经束撕裂引致永久性痛觉紊乱。”
她的第七枚脊椎齿轮——位置在肩胛骨下方，比其他齿轮更大，刻痕更深——随着她手指的动作轻微转动着，发出更清晰的“咔哒”声。
瓦尔强忍着拆解带来的不适，目光紧紧盯着那枚特殊的齿轮。
借着莉亚光学眼中投射出的微弱光束，他隐约看到齿轮边缘刻着一行极其细小的文字，笔触歪斜，仿佛是用最简陋的工具在极度艰难的条件下划上去的：“所有监工都曾是矿工”“这是什么意思？”
瓦尔嘶哑地问，剧痛让他的声音变形。
莉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观察结论：该烙印装置包含身份识别及定位模块。
移除后，TX-7系统将判定编号D-914为‘甜蜜素污染源’，触发三级清除协议。”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根细如发丝的探针伸入眼窝深处，精准地切断了一条连接着烙印金属底座与颅骨的微型电路。
“这意味着你的生存时间将大幅缩短。”
“我是问齿轮上的字！”
瓦尔低吼，牵扯到眼窝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痛。
莉亚的光学眼转向他，幽蓝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
“历史数据片段。
来源：前主人遗存信息。
关联性分析：‘晋升’的本质是筛选与异化。
甜蜜素改造神经，烙印仪式重塑记忆。
最终形态：监工。”
她用平淡的语调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监督者TX-7，其核心处理器可能源自编号B-322矿工的头颅。”
瓦尔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远比矿洞的潮湿更刺骨。
他想起了烙印时看到的预言维度——那个戴着铜面具、将烙铁按向孩童眼睛的冷酷身影，赫然是自己！
就在这时，莉亚的动作突然停滞。
她那稳定的、钟表般的脊椎嘀嗒声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杂音，仿佛卡进了一粒沙子。
她颈部的铜质声带簧片发出一阵尖锐的、如同齿轮崩断般的“嘎吱”声，连接着声带的细小铜管剧烈震颤起来。
“他们……” 莉亚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的电流干扰音，“……在第五层……” 她试图抬起指向通风管方向的发条手指，但那只手却像失去控制的机械玩具般，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发出“哒哒哒”的高速敲击声，每一次敲击都震得她关节处渗出的油脂增多。
“……用婴儿……培育……奶油菌…”“奶油菌？”
瓦尔的心沉了下去。
奶油层！
母亲血图指向的地方！
莉亚的光学眼亮度急剧降低，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
她的整个躯体开始抽搐，脊椎齿轮发出刺耳的、仿佛要崩解的摩擦声。
“警告：核心指令冲突！
泄露层级机密触发强制静默协议！
停机倒计时——”“不！
告诉我第五层的事！”
瓦尔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死死按住了她背部那枚正在疯狂转动、仿佛要挣脱束缚的第三枚齿轮！
那枚齿轮比其他部位温度更高，边缘正渗出更多粘稠的黑红色油状物，散发着刺鼻的金属腥味。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滚烫齿轮表面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数据流，或者说是一种浓缩的、非语言的认知碎片，如同灵魂的尖叫般，强行灌注进他的意识！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赤裸裸的、被编码的恐怖真相：核心机密片段 - 访问权限：VII级核心机密片段−访问权限：VII级项目：奶油菌（Butyricus Primus）• 培育基质： 第五层无菌培养槽。
基质成分：活体婴儿（筛选标准：足月、无先天缺陷、神经系统纯净度≥98%）。
植入前需切除高级情感中枢。
• 共生阶段： 奶油菌孢子植入婴儿延髓。
共生体通过寄生神经束汲取养分并分泌初级奶油原液。
共生体编号即产品批号。
• 代谢产物： 初级奶油原液（Butyric Primordial）。
经第二层分离厂提纯后，产出：特级奶油（婚庆/庆典专用）、标准奶油（民用）。
• 共生周期： 平均12-18个月（视婴儿体质及菌株活性）。
末期共生体呈现“甜蜜结晶化”（脑组织完全菌丝化，躯体转化为奶油原液生产容器）。
• 最终处理： 结晶化共生体移送第二层离心分离。
骨骼用于制作高端蛋糕装饰骨粉或骨瓷餐具。
备注： （一行用极度恐惧的意念刻下的血字）“每生产一个婚礼蛋糕，就要消耗三个矿工的全部骨骼做基底支撑！”
瓦尔如遭雷击，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用婴儿……培育奶油？！
那些洁白、香甜、象征着幸福与庆典的奶油，竟然是从活生生的婴儿大脑里长出来的菌群分泌物？！
而矿工，不仅被榨取糖晶、甜蜜素、人油，连死后的骨骼都要成为蛋糕的基座！
这甜蜜的矿井，根本就是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血肉磨坊！
每一份甜蜜，都浸透了矿工和婴儿的血泪与生命！
“强制停机执行。
倒计时：10… 9… 8…”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从莉亚体内传出，取代了她原本的铜质声带。
她身上的光芒迅速黯淡，脊椎齿轮的转动变得极其缓慢、沉重，仿佛生锈。
光学眼中的蓝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黑暗。
她保持着指向通风管的姿势，如同一个被突然拔掉电源的诡异人偶，僵硬地凝固在原地。
死寂。
只有瓦尔粗重的喘息声和莉亚脊椎最后几下勉强挣扎的“嘀…嗒…”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种新的声音穿透了矿道的岩壁，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嗡……隆隆隆……那是低沉、浑厚、带着某种规律性震动的轰鸣。
它不像机械运转的噪音，更像某种沉重、粘稠的物质在巨大的管道中奔流涌动时产生的共鸣！
声音来自于莉亚手指指向的那条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深处。
瓦尔猛地抬头，残存的右眼死死盯住通风管那布满灰尘的格栅。
他想起了莉亚强制停机前的话，想起了那份刻骨恐怖的认知碎片——层间运输系统！
用矿工尸体做减震材料？！
那嗡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一头蛰伏在管道深处的钢铁巨兽正在逼近。
通风管的格栅开始震动，细密的灰尘簌簌落下。
瓦尔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冰冷的地面传来一阵阵规律性的颤抖。
轰隆隆隆隆——！！！
声音达到了顶峰！
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甜腻、油脂腥臭和高温蒸汽的浓郁气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从通风管道的缝隙中喷涌而出！
这股气息是如此浓烈、污浊，几乎让瓦尔瞬间窒息！
在这令人作呕的气味风暴中，他仿佛听到了无数绝望灵魂被碾压、被溶解、被泵送时发出的、湮灭在粘稠物质里的无声悲鸣。
“此刻正将三百公斤新鲜人油送往第二层的奶油分离厂。”
莉亚最后的信息碎片，如同冰锥刺穿了瓦尔的大脑。
奶油层！
母亲血图的终点！
婴儿的培育场！
人油的分离厂！
他必须去那里！
必须撕开这甜蜜地狱最深处的伪装！
瓦尔咬紧牙关，不顾左眼窝剧烈的抽痛和全身的虚弱，挣扎着站起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凝固如雕像的机械少女莉亚，她的齿轮指向通风管，像一个沉默的、指向地狱深处的路标。
他需要找到通往奶油层的入口。
而这条发出地狱轰鸣和人油气味的通风管，或许就是唯一的线索，也可能是吞噬一切的陷阱。
瓦尔深吸一口那污浊刺鼻的空气——混合着绝望、愤怒和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扑向了那剧烈震动的通风管格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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