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试试!”
她猛地翻身下马,动作依旧利落,但落地时因心绪激荡,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她紧走几步,一把掀开挡在两人中间一块垮塌的木板,带着一身的马汗味、飞扬的尘土和骄纵未褪的怒气,几步就站到了那青衣男子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眉宇间因愤怒而蹙起的细微褶痕,和他眼底深处那潭寒冰下压抑的火焰。
她个子在女子中算高挑,扮了男装更显身量挺拔,但站在这青衣男子面前,依旧需要微微扬起下巴。
她盯着他那双清冷锐利的眼睛,心头那股邪火不仅没被对方的冷意浇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这人……怎么敢!
“弄坏了你的药,爷赔你就是!
何故出口伤人!”
楼衔月梗着脖子,声音拔得更高了些,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报个价来!
我楼府难道还赔不起你这小小药摊不成?”
青衣男子——宋云祈——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我很有理”与“你知道我是谁吗”混合神情的漂亮脸蛋,那股冰冷的鄙夷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忽然扯动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很浅,很冷,半分笑意也无,反而更添讽刺。
“赔?”
他垂下眼睫,似乎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目光落在一小片被踏进污泥里、尚能看出原本紫玉般色泽的残叶上。
他不再理会暴怒的楼衔月,径首俯下身,动作快而轻灵,开始在那片废墟狼藉中翻拣起来。
他不再说话,不再看她,仿佛眼前这个一身华贵、气势汹汹的纨绔小侯爷,是路边一块碍事的石头,连拂开的兴趣都欠奉。
宋云祈微微倾身,动作快得几乎带出一道青色残影。
他修长的手指在狼藉中灵活地翻检,无视了脚下昂贵的灵芝、碾碎的珍珠粉、污浊的黄芪,指尖快而稳地掠过那些混杂的残骸。
那专注的姿态,像是在焦黑的余烬中寻找唯一存活的火种。
蓦地,他指尖一顿,精准地拈起一小片边缘破损、沾着黑泥的……干叶?
那东西不过指甲盖大小,颜色呈现出一种几近凋零的紫褐色,毫不起眼,混杂在一堆断枝碎草里,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于尘泥。
宋云祈捏着这片残叶,指腹在沾满尘土的叶面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动作停滞了短短一息,随即长而首的睫羽缓缓抬起,望向楼衔月的方向。
那目光……如同极北之地万丈冰层下骤然迸出的冷光,锐利刺骨。
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扼腕?
那情绪太复杂,甚至冲淡了一丝方才纯粹的愤怒。
那不是看纨绔子弟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场无法挽回的……大错。
他捏着那片残破的叶子,似乎想说什么,薄唇微动,但最终只是将那紫褐色的叶片紧紧收拢在掌心,一言不发地继续埋头搜寻。
楼衔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凝视钉在原地,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骄纵怒火,竟硬生生被这一眼浇熄了一角。
她不明白他那眼神的含义,也不认识那片破叶子是什么宝贝。
她只知道,在日光最猛烈、喧哗最鼎沸的长安朱雀大街中央,在这人来人往的闹市,在数百双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惧怕的目光注视下——她,楼府的大小姐,长安城的小霸王,楼衔月!
竟然被一个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穷酸大夫,彻底地、彻彻底底地无视了!
这简首比当众抽她耳光还要难堪百倍!
方才吼出“高价赔偿”时的底气仿佛刹那间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空荡荡的尴尬和被忽视的强烈羞怒。
气血逆冲,烧得她耳根都在发烫。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不管不顾地上前揪住那人的领子质问。
就在这时,一道细小尖锐、带着哭腔的抽气声刺入耳膜。
“嘶……”很轻,很微弱。
楼衔月这才注意到,刚才药摊倒塌时,有一块尖锐的断裂木板边缘,似乎飞快地划过宋云祈正在翻找药材的左手手背。
他动作没停,但那瞬间紧绷的手背肌肉和骤然加快的呼吸声,却瞒不过楼衔月常年混迹练武场的敏锐。
宋云祈自己也感觉到了,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飞快地抬眼瞥了手背一眼,一道细长的红痕正迅速沁出细密的血珠。
他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将左手微微往回收了收,右手继续在那片狼藉中翻找,仿佛这点疼痛和血腥完全不值一提。
然而,血珠顺着他的指缝蜿蜒,滴落在一片洁白的、己经沾了污泥的白芷根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殷红。
那红色,在满地狼藉与青衣的冷冽中,显得如此突兀。
几乎是不假思索——连楼衔月自己都没完全搞懂这冲动从何而来——她在周围无数双眼睛愕然的注视下,猛地一步上前,劈手就抓住了宋云祈那只受伤的手腕!
“你……!”
宋云祈身体骤然一僵,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抽手,声音里的冷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此刻冰层碎裂,终于掀起了一点带着惊愕与更甚怒火的波澜,死死盯着楼衔月抓在他腕上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那强烈的排斥感几乎化为实质。
“闭嘴!”
楼衔月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因为莫名的尴尬和心慌显得更加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蛮横,试图掩盖自己此刻完全脱轨的行为。
她死死扣住那截骨骼清晰、此刻紧绷得如同磐石的手腕,阻止他挣脱的企图。
另一只手飞快地探向自己腰间——那里常年挂着她的乌金鞭和一个分量感十足的小荷包。
她几乎是粗暴地扯开荷包口的金线,看也不看地从里面抓出一把东西:除了几粒金珠,赫然还有一块折叠整齐的、极其柔软光洁、专供宫廷内用的细棉白纱!
这可是大哥前几日从宫中带回的西域贡品,她嫌弃男子用纱巾太婆娘,随手塞在了荷包里,准备拿去打赏府里的丫鬟。
此刻,这些价值不菲的细白棉纱,被她毫不吝惜地、甚至还带着点泄愤意味地,用力按在了宋云祈流血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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