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陈远在剧痛中苏醒。
脸上沾着的血己经凝结,黏稠的糊住了左眼上。
西周一片死寂,只有火焰吞噬茅屋的噼啪声。
他挣扎着爬出尸堆——那是母亲用身体为他筑起的屏障。
这个不识字的农妇在生命最后一刻,将儿子藏在了自己的尸体下面。
村子里,曾经欢声笑语的村道上如今堆满尸体。
李婶仰面倒在井边,怀里还抱着她的小孙子;柱子被开膛破肚,死不瞑目;老槐树下,几个老人被捆在一起烧成了焦炭...陈远跪在父母的遗体前,颤抖着合上他们的眼睛。
泪水混着血水流下,哽咽着,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远处,传来一声窝棚被焚烧倒塌的声音。
仿佛这个村子最后的一声哀鸣。
一夜,就这么过去。
晨雾像一层裹尸布,笼罩着青溪村的废墟。
陈远用柴刀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在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间穿行。
右臂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跪了一夜的膝盖却在抗议,每走一步都像有烧红的铁钎在骨髓里搅动。
太阳穴的钝痛随着心跳不断加剧,眼前的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村东头的老槐树依然挺立,只是树皮上多了十几道刀痕。
陈远记得昨天这个时候,树荫下还坐着纳凉的老人们。
现在那些皱巴巴的笑脸都变成了挂在枝丫上的尸体,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得把乡亲们埋了...)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时,陈远自己都愣了一下。
前世他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却要亲手埋葬几十具尸体。
但当他看见王叔被野狗撕扯的残躯时,胃里的霉粟米突然翻涌上来。
"呕——"酸腐的呕吐物溅在焦土上。
陈远擦了擦嘴,从废墟里拖出一张还算完好的草席。
第一个埋葬的是柱子。
这个昨天还约他去摸鱼的少年,此刻仰面躺在溪边,胸口插着半截短矛。
陈远拔出那截沾满内脏碎片的木杆时,柱子的妹妹小荷就躺在二步之外——她至死都攥着哥哥的衣角。
挖坑的锄头是从李婶家废墟里找到的。
每挖一铲土,在臂上的伤口就渗出更多的血。
当第八个浅坑挖好时,陈远不得不停下来,在衣服上扯下一截布条,在小溪里洗干净,扎在了伤口上。
正午时分,陈远终于挪到自家倒塌的茅屋前。
父亲仰面倒在门槛处,脖颈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
母亲就趴在他身上,后背的刀口像一张咧开的嘴。
"娘...爹..."陈远跪下来,额头抵在父母冰冷的掌心上。
他以为自己会哭,但干涩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像是有把钝刀在颅骨里慢慢研磨。
埋葬父母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陈远把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就像记忆中某个冬夜,他看见父母在炕头互相暖手的模样。
当最后一捧土盖上去时,一只粗糙的陶偶从母亲怀里滚出来——那是他七岁时捏给娘的生辰礼。
夕阳西沉时,陈远在溪边大柳树下立起三十多个土包。
没有墓碑,只在每个坟头插了块带血的碎布。
他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血痂,右腿的纱布早己被血浸透,却己经没有任何知觉,只是在机械般地完成它们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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