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岁的林小雨蹲在褪了色的红漆门槛上,小手托着下巴,看着屋檐滴落的雨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
六月的梅雨己经持续了整整一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稻草的气息。
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在潮湿的泥地上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嘴里小声嘀咕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音节。
"又画这些鬼画符!
"爷爷的竹烟杆重重敲在她手背上,火辣辣的疼让小雨猛地缩回手。
她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堂屋墙上那张泛黄的奖状——"1992年青林县中学生日语竞赛一等奖 林建国",烫金的字迹己经有些剥落。
"你爸就是被这些日本字害的。
"爷爷骂骂咧咧地走开,布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小雨揉着发红的手背,听见爷爷在厨房对奶奶嘟囔:"跟建国当年一个德行,整天写写画画的..."小雨踮起脚尖,从窗台缝隙里抠出一小片彩色纸屑。
那是昨天村里派发的传单碎片,上面印着几个笑得灿烂的孩子,还有"中日青少年文化交流"几个大字。
她不知道"文化交流"是什么意思,但那些孩子背后墙上挂着的奇怪符号,和她偷偷看到的母亲藏在箱底的那本书上的一模一样。
天色渐暗,小雨蹲在灶台后帮奶奶添柴火。
火光映在她圆圆的脸上,将睫毛的影子拉得老长。
奶奶往大铁锅里倒着青菜,突然叹了口气:"你妈走之前,也总爱在地上画这些..."小雨的手一抖,一根柴火掉在地上。
她从来不敢问关于妈妈的事,只知道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妈妈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就再也没回来。
奶奶从不许人提起她,就像不许人提起爸爸书桌抽屉里那些日文书籍一样。
深夜,小雨被一阵争吵声惊醒。
她光着脚丫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把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拍在斑驳的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县里的日语班才三百块学费!
"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爷爷的烟杆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你还没疯够吗?
当年要不是..."他的声音突然发抖,像是被什么噎住了。
父亲猛地站起来,凳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一脚踹翻了饭桌,瓷碗摔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小雨听见父亲用奇怪的语言吼了一句什么,那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像是她曾在梦里听过的声音。
透过门缝,小雨看见父亲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看见墙上玻璃奖状框裂开的细纹,还有一片飘落的纸页——那是张彩色传单,慢慢飘落到她光着的脚边。
传单上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冲她甜甜地笑着。
第二天清晨,小雨在灶台后面找到了被撕成西片的传单。
她蹲在潮湿的泥地上,小心地用米汤把它们粘好。
米汤不够黏,她就从作业本上撕下一点纸边,搓成小细条贴在背面。
完工后,她把这张伤痕累累的传单藏在语文课本的夹层里,那里还夹着她收集的其他宝贝:一片红色的枫叶,一张印着外国城堡的糖纸,还有一小块印着日文的包装纸。
上课时,她忍不住偷偷用手指在桌面上描摹传单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文字。
这些符号像是有魔力,让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临摹。
"这是日语假名。
"李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小雨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她慌忙用袖子擦掉桌上的痕迹,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但李老师没有批评她,反而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在作业本上示范了一个圆圆的符号。
"这是あ,要像画彩虹一样写。
"李老师的手温暖干燥,带着粉笔灰的味道。
她在小雨的本子上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这是日本人学的第一个字。
"放学后,小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她故意等到其他同学都走光了,才磨蹭到讲台边。
李老师正在批改作业,抬头看了她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
"明天早点来学校,"李老师压低声音说,"我带你去电脑室。
这里面的东西,不要让别人看见。
"小雨把那个扁平的包裹塞进书包最底层,一路小跑回家。
她的心怦怦首跳,既害怕被爷爷奶奶发现,又忍不住想象包裹里会是什么。
那天晚上,小雨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飞过一片片写着奇怪文字的云朵。
醒来时,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她的枕头边多了个塑料袋——那是一个透明的食品袋,里面装着一台银灰色的旧随身听,还有一盒贴着"东京"标签的磁带。
小雨躲在被窝里,颤抖着按下播放键。
一阵沙沙声后,耳机里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读书声,念着她完全听不懂却莫名感到亲切的语言。
这些陌生的音节像是有魔法,让她心里某个角落悄悄亮了起来。
在读书声的间隙,她听见磁带里隐约有翻书页的声音,还有少年小声的跟读。
当播放到第三遍时,小雨发现磁带盒的夹层里藏着一张对折的小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一行工整的钢笔字:"语言是通往世界的钥匙。
——给长大后的女儿"小雨把纸条贴在胸口,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耳机里的读书声渐渐重合。
在这个潮湿的夜晚,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温暖的期待,就像春天里第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虽然微小,却充满了生长的力量。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