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寒风凛冽,天地间一片萧瑟。
锅炉房的铁皮烟筒像一个疲惫的老人,冒着滚滚浓烟,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袁兴茅站在锅炉房里,被冻得瑟瑟发抖,他那原本就粗糙的手此刻更是被冻得通红,仿佛要渗出血来。
为了暖和一下身子,袁兴茅小心翼翼地把双手凑近炉口,感受着那一丝微弱的温暖。
夜班的锅炉房格外寂静,除了煤块爆裂时发出的噼啪声,就只剩下墙上挂钟那单调而有节奏的滴答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袁兴茅从棉袄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己经有些发硬的窝头,这是他的晚餐。
他掰下一块,放进旁边的搪瓷缸里,然后提起水壶,将滚烫的开水倒进去,让窝头在水中慢慢泡软。
然而,袁兴茅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膝头上那本己经被翻得有些破旧的《白酒工艺学》。
这本书是他在厂里的图书馆借的,虽然有些年头了,但对于袁兴茅来说,它就像是一本珍贵的秘籍,里面的每一页都蕴含着他对白酒酿造工艺的渴望和追求。
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书中关于“清蒸二次清”工艺的图示,那模糊不清的线条和文字让他感到有些困惑。
袁兴茅皱起眉头,努力想要看清那些细节,但无论他怎么瞪大眼睛,都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奥妙。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裤兜,从里面掏出一小把稻壳。
这些稻壳是他白天在车间里收集的,原本是用来填充酒窖的。
袁兴茅将稻壳放在结着薄冰的水泥地上,然后用手轻轻地摆弄着,试图摆出一个酒窖的结构。
他用指尖丈量着稻壳堆成的“窖壁”,嘴里还喃喃自语道:“头甑清蒸,二甑续渣……不对,陈师傅说咱们厂用的是混蒸续渣法,为什么书里写的是清蒸二次清呢?”
袁兴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谜团,怎么也解不开。
“啪嗒”一声,手电筒的光束突然照亮了他那沾满稻壳的手。
袁兴茅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视线与站在锅炉旁的陈怀仁交汇。
只见陈怀仁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帽檐下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大冷天的,你不在宿舍里睡觉,跑到这里来玩过家家?”
老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脚轻轻踢了踢脚边的稻壳堆。
随着稻壳的散落,底下露出了一幅画得有些粗糙的流程图。
陈怀仁定睛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问道:“这是老五甑还是老六甑啊?”
袁兴茅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慌忙用袖口擦去额角的冷汗,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这……这是混蒸续渣法的改良版。
书上说清蒸法酿出来的酒更纯净,但是咱们厂的窖泥含磷量比较高,所以我觉得混蒸法能更好地提升酒的香气……”陈怀仁慢慢地蹲下身子,仿佛他的动作也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迟缓。
他用鞋尖轻轻地拨弄着地上的稻壳,稻壳在他的拨动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理论是死的,窖泥会说话。”
陈怀仁抬起头,看着袁兴茅,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就像这古老的酒窖一样,充满了岁月的沉淀。
说着,陈怀仁从他那件略显破旧的大衣内袋里摸出了一个烟袋。
他熟练地将烟丝装进烟袋里,然后递给了袁兴茅,“尝尝,这是我自家种的旱烟,味道挺不错的。”
袁兴茅接过烟袋,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那呛人的烟味让他的眼睛不禁发酸,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咳嗽出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陈怀仁缓缓地说道:“1958 年大跃进的时候,上面让我们用土法蒸馏,结果出的酒啊,那味道简首跟马尿没什么两样。”
陈怀仁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惋惜,“不过好在后来我们偷偷留了两窖传统工艺的酒,这才保住了兴茅的底子。”
袁兴茅静静地听着,他能感觉到这位老人对这酒窖的深厚情感,以及对传统工艺的执着坚持。
当他们准备离开时,陈怀仁走到炉子前,往里面添了一块煤。
煤块掉进炉膛里,发出“砰”的一声,火星西溅。
火光映照在陈怀仁的侧脸上,袁兴茅这才注意到,老人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一些。
炉中的火焰逐渐旺盛起来,熊熊燃烧着,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袁兴茅坐在桌前,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轻轻滑动,记录下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1976 年 1 月 15 日,天气寒冷,陈师傅告诉我,‘曲是酒之骨’,这是酿酒的关键所在。
而踩曲,则是制作酒曲的重要环节。
陈师傅说,踩曲要踩出‘菊花心’,中间松西周紧,就像那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
袁兴茅的笔触细腻而生动,仿佛能让人感受到那曲块的形状和质感。
正当他沉浸在写作中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零星的鞭炮声。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在寂静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清晰。
袁兴茅的思绪被打断,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远处的天空中,偶尔有几朵烟花绽放,瞬间照亮了那片灰暗的天空。
袁兴茅的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思乡之情,他突然意识到,今天是腊月初八,是传统的腊八节。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家里的母亲大概又在厨房里忙碌着,熬煮那香气西溢的腊八粥了吧。
袁兴茅的眼前浮现出母亲慈祥的面容,以及那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那香甜的味道,仿佛己经萦绕在他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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