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大胤永兴二十三年冬,上元夜。
京城万人空巷,花灯照城如昼。
皇城司暗牢最底层,却有人用指甲在青砖上刻下一行字——“吾以血为镜,照见天下影。”
片刻后,火折子亮起,字迹被烧得扭曲,像一串未出口就夭折的诅咒。
第一章雪夜来客上元夜,九十九坊灯火同时点燃,像有人把银河倒扣人间。
爆竿碎红随风卷入御道,与积雪混成脏兮兮的粉,被车轮碾出“嚓——嚓——”声响。
皇城司地牢里却在上冻。
石壁渗出潮腥,凝成倒悬冰锥,偶尔滴下一声,像钝针敲铁。
谢无咎踩着冰与雪的长阶,一步一步,把热闹的京城留在头顶。
玄狐大氅领毛扫过她下颌,雪白狐锋与一点朱砂痣并置,冷与艳撞得刺目。
她腰悬银鱼符,随步伐轻撞刀鞘,叮——叮——像更漏,也像催命。
大氅内衬暗袋,有一封亡夫遗书。
纸早被体温焐得发软,字迹却锋利——“照影若现,勿近,近则必乱。”
她每走一步,那行字就在心口刮一刀。
“司正,再往前……就是死囚房。”
狱卒嗓音被寒气割得七零八落。
谢无咎没停,只把灯笼略抬,灯影顺着石缝爬,像一条想逃却找不到出口的火蛇。
“死囚才肯说人话,怕什么。”
她声音低,却震得冰锥掉下一截,碎在靴边。
狱卒不敢再劝,抖着手开锁。
铁栅拉开,一股更浓血腥扑出,与灯油味搅在一起,竟生出奇异的甜腻。
牢房深处,赫兰颂靠墙而坐,琵琶骨被铁钩穿透,锁链另一端固定在屋顶横梁。
他若站起,铁钩便要把锁骨撕成两瓣;可他仍脊背笔首,像一柄被钉在墙上的剑。
灯火渐近,照出他苍白唇线,与深碧眼瞳——北漠王子,赫兰颂。
谢无咎把灯笼挂到壁钩,顺手拂去灯罩顶的雪水。
“京城的雪,落到北漠人身上,化得慢些?”
她语声带笑,却听不出温度。
赫兰颂抬眼,铁链轻响。
“雪化得慢,是因为北漠更冷。
司正若有机会,应当去看看——看看你们大胤的灯火,在草原上能照出多少影子。”
“影子?”
谢无咎解开大氅,随手搭在木凳,露出里面窄袖劲装与腰间短刀。
“我来,就是想要影子开口。”
她蹲身,指尖蘸了地上积的一洼血——血己半凝,像劣质朱砂。
“百步穿杨,可落天边雁。”
她忽然抬手,把自己左鬓一缕碎发咬在嘴里,声音含糊却更冷,“如今,你怎么射到自己人?”
——咬发,是她少年在暗卫营养成的“杀前习惯”;赫兰颂瞳孔微缩,认出这是“死吻”。
他以指蘸自己锁骨渗出的血,在砖地画弧,弧尾轻点——“因为我想射的,从来不是雁,是龙。”
谢无咎的呼吸停了一瞬。
灯火将两人影子投在壁,一黑一红,纠缠如鬼。
她忽然伸手,握住铁钩与锁链交汇处,缓缓加力。
铁钩刮骨声涩而脆,像钝刀割木。
赫兰颂额角青筋暴起,却硬是没哼一声,反而把唇线勾成笑。
“司正再拉一寸,我左肩就碎了。
碎了,便写不了口供。”
他喘息着,却字字清晰。
谢无咎松手,在男人衣襟处擦去血迹。
“我不缺你一口供,我缺——缺一个名字。”
赫兰颂接得极快,似早等她这句。
他俯身,用带血的唇,在她耳侧轻轻吐出二字:“沈、照。”
那两个字,像雪里埋的火油,瞬间把谢无咎耳廓灼得生疼。
她眼尾那点朱砂痣,在灯火里几乎要滴出血。
“你从哪听到这两个字?”
声音压得极低,像刀背刮石。
赫兰颂不答,只以指尖点她腕心——那里有一道旧疤,三年未褪。
“靖北王战死前,亲手把虎符与遗书交给你。
遗书里,他提到‘照影’。
你以为是警示,其实是——钥匙。”
廊尽头阴影里,裴缨无声出现。
她左手提一盏“防风灯”,灯罩却故意留一条缝,让火舌乱窜——这是她小时候在雁回关学的“信号”:火舌向左,代表“敌袭”;向右,代表“安全”。
此刻,火舌笔首冲向赫兰颂,像一把透明的剑。
裴缨用口型,无声说了西个字:“家书,己到。”
赫兰颂垂眸,嘴角弧度扩大。
牢顶忽传铁轮滚动,一声尖锐“咔啦”,像巨兽咬合。
闸门坠落的回声沿着石阶滚下来,震得灯火乱跳。
裴缨的声音隔着铁壁传来,温柔得像在哄孩子“谢司正,首辅大人携圣旨,提审死囚。”
赫兰颂抬眼,火光在他瞳仁里碎成星。
“一炷香后,我若踏出此牢,‘照影’二字就会飞遍天下。
司正,你只有一炷香——杀我,或信我。”
铁轮声里,谢无咎缓缓起身,抽出腰间短刀。
刀光薄如冰片,映出她自己的眼——那里面,雪夜、灯火、血、亡夫的名字,搅成旋涡。
她反手握刀,刀背贴唇,轻轻一吹。
血珠被吹落,落在赫兰颂颈侧,像一枚朱砂印。
“一炷香,够我杀人,也够你开口。”
火折子在她指间熄灭,牢房沉入绝对黑暗。
铁门外,脚步声如潮;铁门内,呼吸交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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