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是黏的，裹挟着塑胶跑道被晒化的焦糊味，还有教室里永远散不去的油墨和汗味。
顾明睁开眼，视线先是茫然地对准头顶吱呀转动的老旧吊扇，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前方黑板上。
猩红的、刺目的粉笔字——距高考还有 29 天旁边还用小字写着“拼搏百日，无悔青春”，旁边贴满了各个名校的风景明信片。
他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胃里条件反射地开始抽搐，那是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留下的后遗症，即使换了一具年轻健康的身体，灵魂的记忆依然深刻。
他低头，看着摊在桌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那密密麻麻的铅字像是扭曲的蚂蚁，爬进他的眼底。
左手边，是摞起来半人高的试卷和复习资料，散发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味道。
前一刻，他还在凌晨三点的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报表，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三十岁，猝死。
用命换来的那点薪水和所谓的“前程”，在生命终结时，显得如此可笑。
而现在，他回来了。
回到了2005年，高三（七）班，这个被无数人视为人生最重要转折点的时刻。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压抑的咳嗽声。
每个人都在埋头苦读，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压榨着最后一丝精力。
顾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未来？
他知道真正的未来是什么。
是房价飙升，是互联网浪潮席卷一切，是bat三巨头崛起成为庞然大物，是移动支付改变世界，也是内卷加剧，是996福报，是无数像他一样的普通人，耗尽青春却依旧买不起一间厕所。
重活一次，还要沿着这条被规划好的、看似光明实则狭窄的独木桥，走到黑吗？
不。
他受够了。
他猛地站起身，木质椅子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打破了教室的死寂。
全班同学，包括讲台上正在批改作业的班主任，都愕然地抬起头看向他。
顾明面无表情，伸手抓起桌上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双手用力——“撕拉——！”
清脆的撕裂声响起，厚厚的书页被他从中间硬生生撕开！
纸张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惊心。
他像是觉得还不够，将撕成两半的书再次对折，用力撕扯，然后随手抛在地上。
白色的纸片散落一地，像是一场突兀的祭奠。
“顾明！
你干什么！”
班主任，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顾明没理他，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靠窗那一排，一个独自坐着的女生身上。
林知夏。
全班第一，常年雷打不动的年级前三。
长得清秀，但总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学习，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是老师眼中的宝贝疙瘩，清北的苗子。
前世，她好像确实去了清北，然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大概是在某个研究所或者大厂，继续着她沉默而优秀的人生吧。
顾明径首走过去，脚步声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回荡。
林知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从厚厚的英文原版书里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清澈而冷淡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疑问。
全班同学，包括暴怒的班主任，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这个突然发疯撕书的顾明，到底想对冰山学霸做什么。
顾明在林知夏的课桌前站定，无视了她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朝她伸出了手。
不是邀请，更像是一种宣战，或者说，招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笃定和狂妄：“林知夏，别考清北了。”
“跟我干。
三年，我们一起干翻bat。”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窗外聒噪的知了都仿佛在这一刻噤声。
所有人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明，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林知夏。
干……干翻bat？
他知不知道bat是什么？
他在说什么疯话？
而且，他是在让年级前三的学霸，放弃唾手可得的清北，跟他去……“干”？
班主任气得手都在抖，指着顾明：“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滚出去！
立刻滚出去！”
顾明像是没听见，他的手依然伸向林知夏，目光平静地与她那双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眸子对视。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眼睛微红，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女生站在那里，是校花苏晓。
她看着顾明，声音带着哭腔和委屈：“顾明……你，你是不是讨厌我？”
显然，她是为别的事来的，可能刚经历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却恰好撞见了这更加魔幻的一幕。
全班同学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苏晓，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顾明终于动了。
他收回伸向林知夏的手，转而从自己那撕烂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残骸旁边，拿起一沓早就准备好的、粗糙打印的传单。
那是他昨天凭着记忆，草草设计的关于“校园二手交易平台”的推广传单，上面印着一个简陋的网址和二维码（虽然现在智能手机还没普及，但先印着）。
他走到门口，在苏晓泫然欲泣的目光中，将那沓传单塞到了她手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分发作业。
“有空想这些没用的，”顾明的语气没什么波澜，甚至带着点资本家式的冷酷，“不如去干点实际的。”
他指了指传单：“地推拉新。
拿着这个，去别的班，去操场，去宿舍楼，每拉到一个同学注册我们这个平台，给你提成五毛钱。”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支持线上支付，满十块结算。”
苏晓彻底懵了，看着手里粗糙的传单，上面印着“闲转校园——你的闲置物品交易神器”，又抬头看看顾明那张毫无旖旎念想、只有“搞钱”两个字的脸，眼泪都忘了掉。
全班同学的下巴，彻底掉在了地上。
让校花……去发传单？
拉新？
一单五毛？
这他妈……是人干的事？
多年以后，福布斯全球富豪榜发布会现场。
聚光灯下，两位最为年轻、容貌气质俱佳的女富豪并肩而坐，接受着全球媒体的采访。
一位是掌控着全球最大社交电商平台的“冰山总裁”林知夏，一位是旗下文娱帝国覆盖半个星球的“投资女王”苏晓。
记者将话筒递向她们，问及那个被无数创业者奉为传奇的开端，问她们当初是如何与那位早己成为传奇的科技巨头顾明先生，携手起步的。
林知夏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点嘲讽的弧度。
旁边的苏晓，则嫣然一笑，那笑容明媚依旧，却带着洞悉世事的狡黠。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当初他找我们合伙，说的第一句话是——”短暂的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然后，她们用一种模仿当年某人语气、带着咬牙切齿却又莫名好笑的腔调，清晰地说道：“别耽误我搞钱。”
会场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和掌声。
只有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这句话，贯穿了他们整个波澜壮阔的创业史，也定义了那个男人，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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