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把我关进牛棚

暴雨倾盆，我跪在泥水里，九个月的肚子坠得生疼。

央求丈夫顾云章能给我三十块钱。

顾云章却一记窝心脚把我踹倒在泥地里。

他掏出积蓄，那是我没日没夜下地、纳鞋底攒的票子。

当着我面，塞进女知青的确良衬衫口袋。

“秀芝回城正好缺件好衣裳。”

为了公公的性命，我扑上去拽他裤脚。

“云章，爹……爹急等着钱赎命，求你……”顾云章眼神冷得像冰碴子。

“你那个泥腿子爹，死了也是活该！”“别仗着怀孕就死乞白赖要钱，真当自己是祖宗了？”顾云章嫌恶地堵住我的嘴，扯下晾衣绳捆住我的手脚，把我像牲口一样拴进了牛棚里。

女知青娇笑着扯顾云章的衣角。

“云章哥，别生气，嫂子肯定是怕你们回城后飞黄腾达不要她，想法子讹钱。”

顾云章翻了个白眼，锃亮的皮鞋狠狠碾碎我撑地的手骨。

“以后你就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儿媳妇了，好好改改你乡下人下作撒谎的穷酸气。”

说罢，温柔地拉着女知青，共撑一把伞离开了牛棚。

羊水混着血水洇湿了裤子。

公爹，还等着救命钱……1我拖着被麻绳勒出血痕的双腿。

像条垂死的狗，用青紫肿胀的手，一寸寸往牛棚门口爬。

雨下得实在太大了。

泥汤子不停地往牛棚里灌。

剧烈的宫缩，让我疼得仰起脖子惨叫。

顾云章把牛棚的铁皮棚子插上了插销。

孩子一个劲儿往下坠，疼得我痛不欲生。

我抱着肚子，使劲捶打这铁皮门，扯着嗓子喊。

“救命啊！要出人命了！”肚皮鼓起个大包，孩子的脚丫子几乎要踹破我的肚皮。

雨水倒灌混着不停往下流的血。

冷风顺着缝隙吹进来，又湿又冷，冻得人浑身哆嗦。

再这么下去，肚子里的孩子只怕是活不成了。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我拼命把脸挤进门缝。

看见了穿着崭新的花边连衣裙的林秀芝。

我颤抖着伸出血肉模糊的手。

“秀芝妹子，我快要生了，求你让云章帮我去喊接生婆……”林秀芝“噗”地笑了出来，她撑着一把花伞，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我。

新烫的卷发，散发着国营理发店特有的头油香气。

“云章哥说了，你们乡下女人生孩子跟下崽似的，嚎给谁看呢？”她挪开插销。

“再嚷嚷，信不信我拿牛粪堵你的嘴？”我顾不得林秀芝的羞辱，拼了命地往外爬。

林秀芝却突然抬起脚，崭新的皮鞋踩在我的头上，压着我啃上了满地的黄泥。

“想跑？”皮鞋的小高跟，在我后脑勺上慢慢研磨。

她一把扯开我粗布上衣的衣领。

尖利的指甲在我胸口划出血痕。

强行从内里的口袋里，掏出了我缝着留着应急的两块钱。

“求你！秀芝妹子！钱给你，我不会举报你偷钱，你让云章放我出去吧，不然我们娘俩会死的……”我卑微地趴在地上。

浑身疼得不住发抖，任由泥水不停地往嘴里灌。

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

远处传来顾云章的吆喝。

“秀芝！钱拿到了就快来。”

林秀芝冷笑一声，“王翠芬！这钱可是云章哥告诉我地方，让我拿的！”“顾伯父这次回城，是要受重用的！云章哥未来可期，你以为他还想管你和肚子里贱种的死活？”“泥腿子就是泥腿子。

还指望着生个小的，就会进城过好日子？”林秀芝说着，一脚把我踢回牛棚里。

拿着我的钱，得意洋洋地扭头跑了出去。

2林秀芝插上了牛棚的铁皮门。

我蜷缩在返潮的稻草堆里，疼得不停抽搐。

指甲抠着泥地，浑身的骨头像是被重锤砸烂一样疼。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刚出口，就被雷声吞没了。

铁皮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拼命滚到门缝边。

透过缝隙，看见放牛娃的哑巴小孩惊恐的脸。

“救救我！去喊人来！”我挤出最后力气，伸出青紫的手拼命摇晃铁门。

那孩子却像见了鬼似的。

头也不回地撒丫子跑了出去。

仿佛跑慢了一步，就会被恶鬼活吃了。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上全是血道子。

被铁皮划破的手，正往外翻着肉。

头发散乱，满身泥水。

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也不过如此了。

分娩的剧痛简直要将我活撕了。

我仰头撞向墙壁，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怎么也想不明白顾云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自打跟他结婚。

每天鸡叫头遍，我就得摸黑爬起来。

顾云章他妈瘫在西屋炕上，夜里总要闹三回。

故意到处乱拉，再抓起夜壶往我身上砸。

砸得我满身青紫，没一块好皮。

不高兴的时候，把滚烫的玉米糊泼在脸上烫出一串燎泡。

也是常有的事。

伺候完他妈，天边才刚泛鱼肚白。

我就得扛着两把锄头往地里跑。

顾云章一个文化人，干不了重活。

他的那份工，都是我半夜下地一垄一垄替他刨出来的。

有次累得栽倒在田埂上，醒来时满嘴又是泥又是土。

还得赶回去给他妈换尿布擦身。

寒暑不能停。

夏天还好，冬天手总是冻得像个烂梨。

还要被顾云章他妈又打又骂。

每次觉得生不如死的时候……顾云章总是爱怜地抚摸着我的手。

对我满脸感激。

把她妈养得白胖，好生生地送走那天。

顾云章拉着我，说以后再也不让我吃苦受罪。

说以后要靠他的双手给我赚钱过好日子。

给我买雪花膏，给我买的确良……我死死咬着牙关，哆嗦着捂着自己的肚子。

活生生疼晕了过去。

再睁眼却是被臭醒的。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乞丐，正用臭烘烘的嘴在我脖子上乱啃。

“滚……滚开！”乞丐咧开残缺的黄牙，树皮似的手不停地摸着我裸露的小腿。

“这大雨天的，一起跟哥哥乐呵乐呵嘛。”

他说着话，粗糙的手掌“撕拉”一声撕开我的衣襟。

巨大的恶心和恐惧瞬间席卷我的全身。

“滚！”我抓起手下的稻草，往乞丐眼里戳。

却被他反手一把巴掌抽下来，抽得耳蜗嗡鸣。

“小贱货！还敢打老子！”他脏污的手掌捂住我口鼻，在窒息的眩晕中。

肚子里孩子突然剧烈翻动，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乞丐扯断我的裤带，膝盖狠狠顶开我颤抖的双腿。

汗臭味、泥腥味混着血水味，扑鼻而来。

我拼命护住肚子，腐朽的稻草扎进后背的伤口里，也不顾得疼。

乞丐喘着粗气撕开我的裤子。

“反正你男人不要你了，都要生了还把你扔在这里，让哥疼你！”他的脏手往我身下摸，我疼得惨叫出声。

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我感觉肚子里的孩子不停地往下坠。

“操你娘的！”那乞丐怪叫一声抽出手，满手都是血。

“真要生了！”在极度的痛苦与耻辱中……我看着前唯一的活人。

“求求你，求你帮我找个接生婆来。”

“我……刚才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疼的连喘气都费劲，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五道血痕。

孩子似乎卡住了，每一次抽搐都带来万箭穿心的痛。

3老乞丐提着裤子就往后退。

“晦气！真他妈晦气！”雨似乎是停了。

我依稀听见不远处，顾云章的脚步声，和林秀芝的笑声。

“云章！”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喊。

“救命，救我和孩子，我要生了……”乞丐吓得扑上来，摁住我的手脚，死死捂住我的嘴。

我拼命扭动身体，却被乞丐膝盖顶住肚子，疼得眼前炸开无数金星。

不远处的声音，渐渐走了过来。

一男一女的脚步声停在了牛棚门口。

我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流。

我透过门缝，看见顾云章熨得笔挺的裤脚。

总算是，他总算是来救我们娘俩了。

身上的乞丐吓得发抖。

门口却传来顾云章的声音不耐烦的声音。

“王翠芬，你就别装了！”“让你好好反省，还这么不长进！真是拿不门去！”“还在这装可怜，又哭又嚎的给谁看呢！”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为什么不信我？林秀芝“噗嗤”笑出声。

“云章哥，嫂子该不会真要生了吧？”“咔嗒！”是插销被碰到的声音。

“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天菩萨，这一刻我对林秀芝感激涕零。

紧接着是皮鞋踹了一脚铁皮的声音。

“算了，别脏了手。

让她在里面好好长长记性！”一桶脏水突然从门缝泼进来，浇得我透心凉。

顾云章嫌恶的声音透了进来。

“清醒了吗？我没管你那个丢人现眼的死爹，你又玩要提前生孩子讹钱这一套，只叫人恶心！”他冷哼了一声。

林秀芝娇滴滴地挽上了顾云章的胳膊。

“那咱们快走吧，批斗会要开始了，晚了抢不到前排。”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身上的脏奇怪，也没想到，外头的两个人真不进来。

他骂骂咧咧地从我身上爬起来。

狠狠踹了我一脚。

“贱货！你是不是偷人，要不你男人能不管你？”我死尸一般瘫着，一动不动。

只有大张着的胯下。

一个小小的身体正不住地往下滑。

奇怪的动作突然僵住。

他低头看着我两腿间露出的婴儿脑袋。

“真他娘的恶心！”乞丐骂骂咧咧地裹紧身上的破衣烂衫。

临走前踢翻了门边的草垛。

还不忘从外面把门闩插上。

铁门“咣当”一声被拴上的瞬间，我听见孩子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啼哭声。

我用颤抖的手，把刚呱呱坠地孩子抱起来。

哆嗦着，用自己的牙咬断脐带。

“哭啊……好孩子……大声哭啊……”我撕开棉袄裹住他。

可我分不清刚被顾云章泼了凉水的棉袄，和孩子的身子哪个更凉。

我把孩子送到胸前，胸口涨得发痛，可挤出来的只有血丝。

他小嘴张着，像离水的鱼。

我慌忙塞进他嘴里半截手指，他吮了两下就松开。

身子慢慢泛出一层难看的青白。

“娘给你暖，给你暖暖……”我把他贴在心口，两只手拼命地在孩子身上来回搓。

可怀里的孩子呼吸却越来越弱。

起先还有几声微弱的哭声。

他的小脚突然抽搐着踢了我一下。

渐渐地就一动不动了。

我像是被人扔进了冰窖里一样。

抬手用牙咬破自己的手指。

把血送到了孩子嘴边。

这小家伙也不肯吃一口。

紧闭着的眼睛，还没睁开看这个世界一眼，就松开了小拳头。

我把他贴在脸上。

不停地用眼泪暖他。

这个在我肚子里待了九个月的小家伙，还是冷了下去。

4“打倒流氓分子！”公社的批斗大会上。

顾云章站在人群后面，胸口上进步青年的奖章闪闪发亮。

他握着拳头，声音高亢，喊得比谁都响。

影影绰绰看见被绑起来的老流氓，挂的那件宝蓝色的外套。

顾云章此刻是无与伦比的兴奋。

那件外套是他在城里买的，全公社就两件。

他把一件，王翠芬她爹一件。

怪不得王翠芬要拿钱赎人！原来是她爹跟人搞破鞋。

他可是进步青年，借机跟流氓分子家的女儿离婚划清界限。

那可是忠于党，忠于革命的象征。

周围人狐疑地看着他。

“顾知青，那可是你爹啊。”

顾云章抢过民兵手里的铁皮喇叭，声音因为亢奋而变调。

“对这种道德败坏的流氓分子，就该坚决划清界限！”顾云章抡起皮带就往台上冲，“我替大家教训这个……”皮带甩到半空突然僵住。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顾云章身上。

他打理的油光水滑的“牛舔头”下。

一张脸已经难看的没有人色。

张大彪叼着半截旱烟，目光盯着顾云章，狠狠踹了顾清远一脚。

“老子可是给你机会了，你儿子恨不得你身败名裂。”

他的亲爹，文化人顾清远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蜡黄的脸像一具干尸。

脸上滚出两行浑浊的眼泪。

嘴里塞着臭袜子，说不出一个字。

顾云章整个人如同天打雷劈一般。

僵在原地，看着亲爹半点都动弹不得。

他嘴唇嗫嚅着，半晌都没吭出一个字来。

旁边的围观群众，没有一个不抱着肩膀瞧他的。

“还是顾云章人家这种当知青的政治觉悟高！”“亲爹搞出不要脸的破事，就他骂的声音最响。”

“要不说人家是『进步青年』呢！”张大彪对着顾云章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转头拖死狗一样扯着顾清远，往公社领导面前扔。

“赵书记，顾清远这老白脸王八蛋勾搭我老婆！被我给堵床上了！这事公社可得管！”赵书记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顾清远！组织上重用你！还有三天就把你掉回城里任职！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就这么管不住这裤裆里的二两肉啊！”自打接到上头的文件。

知道顾清远要飞黄腾达了，这些日子赵书记可没少够顾清远陪笑脸，当孙子！就盼着这位大爷以后发达了，能别计较在槐花村插队时受过的苦。

要是能得顾清远的青眼，扶持自己一把，没住到镇上当个镇长也未可知。

赵书记想起自己低三下四地舔顾清远的臭脚样子。

越发恨得牙根痒痒。

张大彪还在没完没了地嚷嚷。

“赵书记！他这是流氓罪！大伙儿可都看着呢！您可不能包庇！”他说着话，还不忘一口老痰啐在了顾清远脸上！顾清远紧闭双眼，不住地干呕。

偏偏被臭袜子堵住嘴，呕都呕不出来。

裤裆湿了一大片。

顾云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爹被公社的红卫兵捆起来。

贴上了流氓罪的大字报。

也不知道是谁，从哪儿捡了一双破得不能破的破鞋，挂在了顾清远的脖子上。

“爸……”顾云章嗓子眼里挤出的这声气音，还没生产队驴叫响。

张大彪可不管这个，直接把顾云章拉到了台上。

“顾大知青，你刚才批斗会上咋说的？『对这种道德败坏的流氓分子，就该坚决划清界限』！”他故意捏着嗓子，学顾云章的文绉绉腔调。

“包庇亲戚就是阶级敌人！”“像这种臭流氓，人人都打得骂得！”张大彪把一条棍子递到顾云章手里。

示意他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