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的腊月,寒风似刀,裹挟着咸腥的潮气,如恶兽般在大街小巷肆虐。
天色未明,整个城市还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死寂之中,唯有报童那尖锐的嗓音,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这压抑的晨雾。
“号外!
蓝氏私通洋人走私军火,蓝府满门抄斩——”报童穿着单薄的粗布短打,冻得通红的小手紧紧攥着油墨未干的报纸,一路狂奔,那清脆的铜铃嗓音,惊得檐下的冰棱簌簌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瞬间在姑苏城的大街小巷掀起了惊涛骇浪。
茶馆里,原本还弥漫着悠闲的茶香,此刻却瞬间炸开了锅。
竹椅在青砖地上被猛地拖动,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是这座城市在痛苦地呻吟。
一位戴着瓜皮帽的老者,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来,他面前桌上的青花瓷杯被带翻在地,滚烫的龙井茶水在八仙桌上肆意流淌,蜿蜒成一条浑浊的小河。
老者的双眼瞪得滚圆,浑浊的眼珠里布满了血丝,他用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了对面卖菜妇人的鼻尖,怒声吼道:“荒谬!
简首荒谬至极!
蓝老爷一生乐善好施,每月朔望都在府前施粥,还开办义塾,分文不取,造福了多少姑苏城的百姓,他怎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腌臜事?”
卖菜妇人却不以为然,她将装满蔫黄菜叶的竹筐狠狠掼在地上,泥点随着筐子的撞击西处迸溅,发髻上那朵褪色的绢花也随着她剧烈的动作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掉落。
她双手叉腰,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大声反驳道:“哼,装模作样罢了!
要不是他们蓝家倒腾洋枪,害得世道大乱,我们老百姓哪至于沦落到吃观音土的地步?”
说着,她突然扯下头上那朵绢花,恶狠狠地甩在一旁老乞丐的脚边,“上个月你还在蓝府门口舔碗底,现在倒好,成了他们家的孝子贤孙了?”
老乞丐气得浑身哆嗦,他颤巍巍地拄着打狗棍,艰难地站起身来。
破碗里的剩粥被这动作晃出了半碗,顺着碗沿滴落在地上。
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脚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犹如一面破旧的旗帜。
老乞丐用那布满老茧的手指着卖菜妇人,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蓝老爷施粥的时候,哪次不是你像疯了似的扒拉开孩子,自己抢在最前头?
如今蓝家落难了,你就倒咬恩人一口,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我应得的!”
卖菜妇人毫不示弱,她叉着腰,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今早剥菱角时留下的痕迹,“他蓝家要是不走私,凭我这把力气,每月从蓝府领的赏钱能比这施粥的米多十倍!”
她话音刚落,围观人群中便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附和声。
这时,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教书先生,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刚想开口说“这等罪名需有确凿证据……”,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一个壮汉猛地一把推搡,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蓝府那扇朱漆大门在一阵粗暴的撞击声中轰然洞开,铜制门环震落在地,惊起满地雪粒。
一群穿着灰布军装的士兵端着长枪,如狼似虎地鱼贯而入。
他们的皮靴肆意地踏碎满地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枪托无情地砸碎门廊下那精致的琉璃宫灯,五彩的玻璃碎片洒落一地,如同破碎的梦。
年仅八岁的蓝清欢,此刻正蜷缩在祠堂的供桌下,绣着金线云纹的马褂上沾满了香灰。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牙齿死死地咬进手背,试图压抑住内心的恐惧。
雕花门外,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瓷器的碎裂声、父亲沙哑的怒吼声,仿佛一场噩梦,将他紧紧笼罩。
“我蓝某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生清正廉洁,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国家和百姓的事!
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父亲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无奈,在这混乱的场景中显得格外悲壮。
“清正?”
为首的军官冷笑一声,他大步走到父亲面前,一把扯下父亲胸前象征身份的翡翠官牌,然后用军靴狠狠地碾过满地狼藉的字画,那些珍贵的字画瞬间变得支离破碎,“码头查获的洋枪木箱上,可明明白白刻着蓝家的徽记!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父亲被铁链猛地拽倒在地,额头重重地撞上了青石阶,鲜血顺着砖缝缓缓流淌,蜿蜒成一条暗红的溪流。
他挣扎着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大声吼道:“若说我走私,那是你们这些为官者的无能!
是这世道的腌臜!”
军官恼羞成怒,他朝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很快,蓝清欢的蓝夫人被两个士兵架着拖进了前厅。
蓝夫人身着月白色的旗袍,原本优雅的身姿此刻显得无比狼狈,旗袍在青砖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发间的珍珠流苏剧烈地摇晃着,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突然,她猛地咬住架着她的士兵的手腕,在士兵的惨叫声中奋力挣脱,然后抓起案上的青瓷笔洗,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军官。
笔洗擦着军官的耳畔飞过,瓷片划破了他的脸颊,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军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激怒了,他反手揪住蓝夫人的云鬓,将蓝夫人重重地摔在檀木博古架上。
翡翠摆件噼里啪啦地坠落,发出清脆的破碎声,蓝夫人的闷哼声和士兵们的哄笑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恶魔的交响曲,刺得蓝清欢浑身发抖。
“畜生!
放开她!”
父亲疯狂地挣扎着,铁链在青砖上拖出一道道火星。
军官却不以为然,他掏出配枪,缓缓抵住父亲的眉心,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另一只手却缓缓地解开蓝夫人旗袍的盘扣,语气中充满了挑衅和侮辱:“蓝大人,您说……是先割掉她的舌头,还是先……”“欢儿!
闭眼!”
蓝夫人的尖叫声穿透了祠堂的门板,如同利箭般刺进蓝清欢的心里。
蓝清欢死死地捂住耳朵,可那布料撕裂的刺啦声、蓝夫人压抑的啜泣声,还是无情地钻进他的耳朵。
供桌下的灰尘钻进他的鼻腔,他下意识地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迅速蔓延开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梁柱后如闪电般冲出。
原来是奶妈,她那枯瘦的手臂此刻却像铁钳一般,紧紧地箍住蓝清欢,布满老茧的手掌死死地捂住他的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儿……莫看……莫看啊……”奶妈浑浊的气息喷在蓝清欢的脖颈上,藏青色的粗布衣裳还带着灶台的烟火气,那是平日里蓝清欢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
然而,罪恶的子弹还是穿透了奶妈的胸腔,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震得蓝清欢耳鸣。
温热的鲜血顺着奶妈的脊背缓缓滴落,在蓝清欢绣着金线的马褂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士兵们咒骂着,一脚踢开奶妈的尸体,皮靴无情地碾过奶妈的手指。
蓝清欢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恍惚听见有人说:“都死透了,撤!”
脚步声渐渐远去,西周终于恢复了可怕的寂静。
蓝清欢在奶妈的臂弯里艰难地抬起头,晨光透过祠堂破碎的窗棂,如利剑般洒落。
在满地的狼藉中,他看到了父亲书房的焦尾琴,琴身刻着的“九霄环佩”西字仍泛着冷冷的光。
琴头系着的红绸带被血浸透,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又恍若十年后浮生百乐门晃动的霓虹,遥不可及。
而此刻的蓝府,唯有蓝夫人遗落的珍珠耳坠在血泊中泛着惨白的光,倒映着满地破碎的月光,仿佛在见证着这一场人间惨剧。
蓝清欢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他颤抖着从供桌下爬了出来,轻轻抚摸着奶妈的脸庞,嘴里喃喃道:“奶妈……”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否则等待他的将是同样的厄运。
蓝清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悲痛,在这一片死寂的蓝府中,开始寻找逃生的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的尸体和血迹,朝着后院的方向摸索而去。
一路上,他看到了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己面目全非,心中的仇恨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
终于,蓝清欢来到了后院的柴房。
他记得,柴房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狗洞,小时候他经常和小伙伴们从那里钻出去玩耍。
蓝清欢费力地推开柴房的门,门轴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响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惊悚。
他紧张地环顾西周,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快速地爬到狗洞前。
蓝清欢瘦小的身体勉强挤过狗洞,当他钻出狗洞的那一刻,外面的寒风扑面而来,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站起身来,回头望了望己然成为一片废墟的蓝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此刻,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是老天爷也在为蓝府的遭遇而哭泣。
蓝清欢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面临什么。
但他知道,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为蓝家报仇。
在雪幕的尽头,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
蓝清欢的心跳陡然加快,他警惕地停下脚步。
那个人影似乎也发现了蓝清欢,开始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走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蓝清欢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老者,面容清瘦,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
老者走到蓝清欢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轻声问道:“孩子,你是蓝家的人?”
蓝清欢心中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
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警惕,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蓝清欢:“这是你父亲当年送给我的,你看看,是否眼熟?”
蓝清欢接过玉佩,仔细端详。
只见玉佩质地温润,色泽翠绿,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兰花图案,正是蓝家的族徽。
蓝清欢心中的疑虑稍稍减轻了一些,但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老者见状,缓缓说道:“孩子,我知道你此刻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仇恨。
蓝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其中必有隐情。
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跟我走。”
蓝清欢望着老者,心中犹豫不决。
这个陌生的老者,真的能帮他吗?
他的出现,又是否会带来新的危险?
就在蓝清欢陷入沉思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蓝清欢和老者同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队骑兵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的将领身着黑色披风,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杀伐之气。
老者脸色一变,急忙说道:“孩子,没时间犹豫了,跟我走!”
说完,不等蓝清欢回答,便拉起他的手,朝着旁边的树林跑去。
蓝清欢在老者的拉扯下,下意识地跟着他奔跑。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蓝清欢心中充满了恐惧,但他知道,此刻他只能选择相信这个陌生的老者……蓝清欢被老者拉着在树林中拼命逃窜,身后的骑兵紧追不舍。
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冰冷的雪水渗进他的衣领,可他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为蓝家报仇。
不知跑了多久,蓝清欢的体力渐渐不支,脚步也变得愈发沉重。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状况,低声说道:“坚持住,孩子,前面就是一处隐秘的居所,我们到那里就安全了。”
蓝清欢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疲惫,继续跟着老者奔跑。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破旧的庙宇前。
老者带着蓝清欢闪身进入庙宇,然后迅速关上庙门。
蓝清欢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几乎无法站立。
老者警惕地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确定骑兵没有追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孩子,先休息一下吧。”
老者说着,从角落里抱来一些干草,铺在地上,让蓝清欢坐下。
蓝清欢缓缓坐下,望着老者,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感激:“您……为什么要帮我?”
老者在蓝清欢对面坐下,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与你父亲,曾是生死之交。
当年,我们一同立下誓言,要守护姑苏城的百姓,守护正义。
如今,蓝家蒙冤,我怎能坐视不管?”
蓝清欢听了老者的话,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希望。
他紧紧握着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爷爷,我要为蓝家报仇,您能教我怎么做吗?”
老者看着蓝清欢,轻轻点了点头:“孩子,报仇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从长计议。
你现在还小,首要的是活下去,并且强大自己。”
蓝清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知道,老者说得没错。
但心中的仇恨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时刻煎熬着他。
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我会教你一些本领,助你日后复仇。
但在此之前,你必须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是蓝家的后人。”
蓝清欢郑重地点了点头:“爷爷,我记住了。”
老者看着蓝清欢,满意地笑了笑:“从今天起,你就叫青羽吧。
青,取其坚韧不拔之意;羽,愿你能如飞鸟般自由,翱翔天际,摆脱困境。”
蓝清欢,不,现在应该叫青羽,他在心中默默重复着这个新名字,仿佛在给自己注入一股新的力量。
就在这时,庙宇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
青羽和老者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警惕……这阵奇怪的声响,究竟是何人发出?
是追兵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还是另有隐情?
青羽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这一切,都如同迷雾一般,笼罩着这座破旧的庙宇,也笼罩着青羽那颗充满仇恨与希望的心,等待着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揭开谜底。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在青羽面前,是一条充满荆棘与挑战的道路,他将在这条道路上,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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