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咎用折扇挑起醉春楼门前的红纱帘时,后槽牙还咬着半块桃酥。
那红纱帘触感柔软,在指尖轻轻滑过,发出轻微的摩挲声。
踏入楼内,暖黄色的烛光摇曳不定,光影在墙壁上扭曲变幻,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鹅梨帐中香那甜腻的香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楼内暖炉中炭火燃烧的微微焦味。
楼内安静得有些诡异,只有远处传来的轻微风声,像是幽灵的叹息,从雕花窗棂的缝隙中钻进来。
二楼雕花窗棂突然发出“吱呀“轻响,像是岁月在低吟。
他仰头正瞧见半截雪白手腕仓皇缩回帘后,那手腕白得近乎透明,在烛光下隐隐泛着微光,指甲缝里泛着可疑的暗红色,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哎哟苏先生!
“龟奴横着身子挡住门缝,腰牌上的铜铃铛叮当作响,那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楼内格外刺耳,“今儿不巧,楼里姑娘们染了风寒......““染了风寒还点着十两银子一钱的鹅梨帐中香?
“苏无咎将折扇在掌心转出个银亮的弧,扇骨缝隙里隐约闪过锦衣卫暗桩专属的玄铁纹。
他心里暗自琢磨,这楼里的蹊跷事儿越来越多了。
“听说你们新排了《西厢惊魂记》,陆班主特意让我来......“话没说完就被哭嚎声打断。
二楼东南角的厢房突然撞出个披头散发的姑娘,胭脂混着泪水在脸上糊成血似的痕迹。
那姑娘的哭声尖锐刺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嚎。
苏无咎眯眼数清她脖颈处三道青紫指痕的间距——恰与刑部存档的“三更人屠“案卷分毫不差。
他心中一惊,看来这背后的事儿不简单。
“晦气东西!
“老鸨尖着嗓子追出来,镶金护甲死死掐住姑娘胳膊,那护甲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官爷们正查案呢,惊扰了......““查案?
“苏无咎啪地展开折扇遮住冷笑。
扇面泼墨山水间藏着暗纹,那是陆小七今晨偷偷塞给他的密信,墨迹洇开的“醉春楼“三字此刻正贴着他虎口发烫。
他心想,看来这醉春楼果然是个是非之地。
义兄班主三天前说要查青楼账本,如今却连他七岁的养子都知道要来此地求救。
他闪身避开龟奴拉扯,靴尖故意踢翻廊下青铜仙鹤灯。
灯油泼洒在朱红廊柱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映出几道新鲜抓痕——五道指痕深陷木纹,最末那道带着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了尾指。
那抓痕仿佛是一双绝望的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留下的挣扎印记。
“死人啦!
“尖叫声从三楼炸开时,苏无咎正俯身嗅着抓痕处的松香。
那松香带着一丝清冷,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味道他在刑部殓房闻过七回,每次都是脖颈折断的尸体。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意识到事情愈发严重了。
抬头望见旋梯转角处晃动的琉璃灯,灯影里分明映着班主那柄镶绿松石的胡琴。
那胡琴在灯影中若隐若现,仿佛是一个神秘的幽灵在窥视着一切。
“让让!
让让!
“粉色裙裾擦着他袍角掠过,抱琵琶的姑娘撞进他怀里,后颈处月牙形胎记刺得他眼皮一跳。
那胎记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像是一个特殊的标记。
二十年前城南育婴堂失火案里,唯一幸存的婴孩后颈就有这般印记。
苏无咎按住姑娘颤抖的肩膀,指腹触及她衣领下的硬物——半枚青铜钥匙正卡在盘扣间,纹路与陆小七攥着讨糖吃的铜锁严丝合缝。
他心中一动,看来这钥匙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楼板突然剧烈震颤,血腥味混着脂粉气漫上来,他望着滚落脚边的珍珠耳坠,想起今晨说书时那句“灯下黑“的戏文。
那耳坠在地上闪烁着微弱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悲惨的故事。
牡丹阁的门虚掩着,雕花地砖上蜿蜒的血线在门槛处分岔,一岔鲜红粘稠,另一岔泛着诡异的靛青。
那血线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恐怖,仿佛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苏无咎用扇骨挑起门边染血的孔雀翎,发现羽根处沾着冰晶——这寒冬腊月的,除了刑部地窖,哪来的冰?
他皱起眉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哎哟我的苏大先生!
“赵铁山夯重的声音撞上他后背时,苏无咎正盯着横梁上那道拖拽痕迹发怔。
他心想,这赵铁山来得可真巧。
捕快皂靴碾过血泊,腰间铁链哗啦作响:“听说您今儿个唱《包公案》?
巧了,这不现成的阴司判官......“苏无咎转身笑得眉眼弯弯,靴跟却将什么东西碾进砖缝。
琉璃灯晃过赵铁山憨厚的圆脸,照见他皂衣下摆几点暗红,那颜色比阁中血迹陈旧三分,恰似三日前陆班主失踪时,说书摊前溅上的糖葫芦渍。
他暗自揣测,这赵铁山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了。
琉璃灯在赵铁山头顶晃出圈光晕,将捕快皂靴上的暗红渍照得愈发清晰。
苏无咎用折扇抵住对方逼近的胸膛,扇骨暗藏的玄铁纹硌着飞鱼补子:“赵捕头说笑了,今儿原该唱《西厢记》,偏有人演了出《无头案》。
“赵铁山瞪大了眼睛,大声辩解道:“苏先生,你可别乱冤枉好人,我不过是来查案的。
“苏无咎冷笑一声:“查案?
你身上的这些痕迹又作何解释?
“赵铁山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道:“这能说明什么?
说不定是我办案时不小心沾上的。
““苏先生!
“细弱的童声裹着血腥味撞进门缝。
陆小七抱着褪色的布老虎跌进来,鹿皮靴底沾着靛青色冰碴。
孩子脖颈处三道淤痕与楼下姑娘如出一辙,怀里的铜锁叮当撞在门框上——正是苏无咎半月前亲手给他挂上的长命锁。
他看到陆小七这副模样,心中一阵心疼。
赵铁山蒲扇大的手突然抓向孩子后领:“哪来的小崽子......““犬子顽劣。
“苏无咎旋身将孩子护在腋下,折扇“啪“地敲中赵铁山曲池穴。
捕快踉跄后退时,他瞥见对方掌心有道新鲜灼痕,形状恰似刑部存档的铜钥匙烙铁图样。
他心中一凛,更加确定了对赵铁山的怀疑。
陆小七把冰凉的小脸埋进他衣襟,颤巍巍举起半枚青铜钥匙。
钥匙齿痕间卡着片靛青鱼鳞,在血腥气里泛着松香——与苏无咎在廊柱抓痕处嗅到的一模一样。
“爹说...说账本在冰里......“孩子牙齿咯咯作响,“那些穿黑斗篷的人要杀......“三楼突然传来琵琶断弦声。
那弦声清脆而又决绝,仿佛是命运的断裂。
苏无咎反手将孩子推进描金屏风后,指尖触到屏风夹层里潮湿的账册。
他心中一喜,看来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赵铁山正弯腰捡拾滚落的锁头,皂衣后领隐约露出月牙形伤疤——二十年前城南火场焦尸堆里,唯一幸存的六岁孩童就有这般烧伤。
他心中暗道,这赵铁山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苏某忽然想起段好戏。
“他抬脚碾碎地砖缝里的冰晶,靛青色液体渗进皂靴暗纹,“《狸猫换太子》里说,灯油掺了松香,照妖镜便显形——赵捕头可知三更时分,醉春楼的冰窖在何处?
“赵铁山憨笑陡然僵在脸上。
苏无咎趁机抱起陆小七跃上横梁,孩子袖口抖落的糖霜落进血泊,竟泛起诡异的靛青泡沫。
二十步外的回廊深处,老鸨镶金护甲正勾着个黑斗篷的衣角,那人腰间悬着的青铜钥匙,与陆小七手中断茬严丝合缝。
“苏叔...“陆小七忽然攥紧他衣领,“爹说钥匙要插进冰做的锁......“话音被破空而来的暗器打断。
苏无咎偏头避过淬毒银针,针尖没入的雕花柱竟渗出靛青汁液——这根本不是木头,而是裹着松脂的寒冰。
赵铁山夯重的脚步声逼近时,苏无咎抱着孩子滚进暗门。
柴房堆积的锦缎下露出半截结冰的尸首,死者脖颈五道指痕最末那道扭曲着,断指处冻结的血液里沉着颗珍珠——与牡丹阁滚落的耳坠正是一对。
那尸首在冰冷的柴房里散发着阵阵寒意,让人毛骨悚然。
“好孩子。
“苏无咎用折扇挑起陆小七颈间铜锁,锁眼残留的冰晶在扇面映出诡异纹路,“你爹有没有教过你,三更天的说书人要怎么唱压轴戏?
“柴房外忽的传来冰层碎裂声。
陆小七突然瞪大眼睛,布老虎肚皮撕开的棉絮里,半本染血的账册正泛着靛青光晕。
苏无咎望着纸页间冻结的胭脂印,忽然记起今晨说书时,那位戴着黑斗篷的听客曾在《包公案》唱到铡美案时,失手打翻过鹅梨帐中香。
“苏先生!
“赵铁山破门而入的瞬间,苏无咎己将账册塞进孩子襁褓。
捕快皂衣下摆沾着新鲜糖渍,那甜腻气息与陆小七逃亡途中打翻的糖人摊如出一辙。
窗外打更梆子恰敲三响。
苏无咎望着柴房梁柱上渐渐显现的冰裂纹路,突然笑着将折扇抛向半空。
泼墨山水映出琉璃灯影的刹那,扇骨暗藏的锦衣卫令箭破风而出,精准刺穿赵铁山正要摸向陆小七的右手。
“劳烦赵捕头传个话。
“他抱起昏睡的孩子踏过冰面,“就说《西厢记》的压轴戏码,得在冰窖里唱才够味。
“暗门闭合时,他瞥见赵铁山正用左手蘸着靛青血液写字。
那扭曲的笔迹与三日前匿名举报陆班主的密信分毫不差,最后一撇拖拽的痕迹,恰似孩童画的人屠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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