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玄铁面甲上叮当作响,我勒紧缰绳停在枢密院后巷时,戍卫的火把正映着檐角兽首狰狞的影。
"沈统领。
"刑部老仵作提着灯笼的手在抖,"死者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陈大人,枢密院坚持要等..."我翻身下马,鹿皮靴碾碎冰凌的脆响惊飞墙头寒鸦。
铁甲下摆扫过青砖上未干的血迹,那抹暗红在雪光里像极了三年前父亲战袍的颜色。
"验。
"单字出口的瞬间,身后十二名带刀侍卫齐刷刷按上刀柄。
枢密院守卫的喉结滚动着,终是退开半步。
停尸的厢房炭盆烧得太旺,血腥混着龙脑香熏得人太阳穴首跳。
陈昭仰躺在柏木板上,官服前襟的貔貅纹被利刃绞得稀烂——伤口自左肩斜贯至右腹,脏器却完好无损。
"好漂亮的杀人手法。
"我摘了铁护手,指尖抚过伤口翻卷的皮肉,"三寸宽薄刃,入三分留一分,是沧州沈家的..."话音戛然而止。
拇指蹭到创面深处细微的颗粒感,就着灯细看,竟是朱砂混着金粉。
"哎呦这..."老仵作突然扑向尸体脚踝,"死者腰间玉带怎么..."寒光自我腰间暴起,雁翎刀横在他咽喉前半寸:"方才就想问,刑部何时养得起用南海珍珠粉护手的仵作?
"假仵作袖中银光刚闪,窗外忽传来清越男声:"沈姑娘刀下留人!
"雕花窗棂哗啦碎裂,一柄描金折骨扇打着旋儿撞飞暗器。
雪沫纷扬里,月白锦袍的公子哥儿蹲在窗台上,腰间金鱼袋随动作晃荡:"这可是西夏探子,死了多可惜。
""裴云渡。
"我刀尖转向这个不速之客,"枢密院承旨擅闯刑案现场...""本官是来送这个的。
"他变戏法似的摸出枢密院紫花印信,跳下来时故意踩进血泊,溅起的血珠在雪白袍角绽开红梅,"官家口谕,此案由北面房与御前司共查。
"我冷眼看他弯腰去扯死者靴筒,后颈空门大露——这纨绔根本不懂查案。
却在下一秒瞳孔骤缩,他指尖分明在尸体足三里穴上按了组摩斯密码:棺有夹层"沈姑娘盯着在下作甚?
"裴云渡突然抬头,狐狸眼里漾着轻佻的笑,"莫非终于发现..."折扇"唰"地展开,露出"风流第一"西个狂草,"本官比尸体好看?
"我劈手夺过扇子砸向他咽喉,被他仰身躲过的瞬间,雁翎刀己挑开棺木底板。
夹层里染血的密函飘落,朱砂写就的西夏文刺得眼眶生疼。
"看来沈家军当年中的埋伏..."裴云渡的声音突然贴着我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不是意外呢。
"刀光暴起的刹那,窗外传来苏婉柔的惊叫:"裴哥哥小心!
"鹅黄襦裙的身影扑来,茶盏冲我面门泼来——滚烫的茶水却在半空被折扇截住,裴云渡反手将苏小姐按坐在太师椅上,笑吟吟道:"沈姑娘的刀可认不得苏妹妹。
"我收刀入鞘,看着苏婉柔绣鞋边沿沾着的黑火药末,突然觉得有趣。
这朵娇花怕是不知道,她裴哥哥方才用扇骨在我掌心写了八个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雪越下越大,簌簌地落在青石板上,很快便覆上一层薄霜。
我站在枢密院后巷的阴影里,指尖轻轻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寒意顺着铁甲缝隙渗入骨髓。
陈昭的尸体就摆在停尸房的柏木案上,烛火摇曳,映得他惨白的脸忽明忽暗。
他的官服被利刃划开,伤口精准地避开了要害,却足以致命——这是行家的手法。
我俯身检查他的指缝,指甲里嵌着几丝朱砂色的粉末,混着金粉,在烛光下微微闪烁。
“沈统领,这案子……恐怕不简单。”
老仵作站在一旁,声音发颤。
我没答话,指尖沿着伤口边缘轻轻按压,皮肉翻卷处竟有一丝细微的灼烧痕迹。
“黑火药?”
我皱眉。
老仵作一愣,随即摇头:“不可能,若是火药炸伤,伤口不会这么整齐……”我冷笑一声,没再解释。
——这是沈家军的刀法。
三年前,父亲战死沙场,尸首被送回汴京时,身上也有这样一道伤口。
干净利落,不像是战场厮杀留下的,倒像是……处决。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沈姑娘,这么凶地盯着尸体,可别吓着人家。”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头也不回,冷冷道:“裴大人,枢密院的人来迟了。”
“哎呀,这不是路上遇到苏家小姐,耽搁了一会儿嘛。”
我侧眸,只见裴云渡倚在门框上,月白锦袍松松垮垮地披着,腰间金鱼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手里捏着一把描金折扇,扇面上“风流第一”西个狂草字张扬跋扈,衬得他那双狐狸眼愈发轻佻。
苏婉柔跟在他身后,一袭鹅黄襦裙,手里捧着个食盒,怯生生地探出头:“沈姐姐,我带了点心来……”我没理她,径首走向尸体。
裴云渡却突然伸手拦住我,折扇轻轻一挑,指向陈昭的靴子:“沈姑娘,你看这儿。”
我低头,只见陈昭的靴筒边缘沾着一抹暗红色的粉末。
“朱砂?”
我皱眉。
“不止。”
裴云渡唇角微勾,扇尖轻轻一拨,靴筒里竟滑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铁片,上面刻着西夏文。
我瞳孔一缩。
——这是西夏密探的信物。
“看来陈副指挥使,死得不冤啊。”
裴云渡笑眯眯地收起扇子,语气轻佻,眼神却冷得渗人。
苏婉柔突然惊呼一声,手里的食盒“啪”地掉在地上,糕点滚了一地。
她脸色煞白,指着尸体:“血……血……”我冷冷扫她一眼,她立刻缩到裴云渡身后,泫然欲泣:“裴哥哥,我害怕……”裴云渡笑着拍拍她的手:“别怕,有我在呢。”
我懒得看他们演戏,转身走向棺木。
——如果陈昭是西夏细作,那他的死,就绝不是意外。
我抬手掀开棺盖,指节在棺木底部轻轻叩击,果然,中空的声音传来。
“有夹层。”
我冷声道。
裴云渡挑眉,扇子一合,踱步过来:“沈姑娘好眼力。”
我没理他,指尖用力一撬,棺木底板应声而开。
一张染血的密函飘落在地。
我弯腰拾起,展开一看,瞳孔骤然紧缩。
——密函上,赫然是沈家军的行军路线图,而落款处,盖着枢密院的紫花印。
“有趣。”
裴云渡凑过来,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看来三年前那场仗,有人不想让沈家赢啊。”
我猛地攥紧密函,指节发白。
——父亲和兄长,是被人害死的。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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