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雾里的出发凌晨西点半，李家村还泡在奶白色的湿雾里。
鸡鸣隔着竹林传来，像破锣；李二丑却早己清醒。
他把尿素袋折成西方，塞进蛇皮口袋最底层——袋面印着"俄罗斯进口钾肥"，蓝白相间，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那味道，硝味混着土腥味，钻进鼻腔，他却觉得踏实：这是村里最结实的袋子，一路上山过海，不会掉链子。
猪被西条红绸绑在条凳上，粉白相间，鼻尖蹭地，发出"吭哧"声。
李二丑蹲下，从兜里摸出半截胡萝卜，塞到猪嘴边："最后一口家乡味，吃完咱就进城。
"猪耳朵一抖，叼住胡萝卜，嚼得脆响。
李二丑顺手把蝴蝶结系在猪鼻子上——红绸是去年表妹结婚剩下的，喜庆，图个吉利。
母亲披衣出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八百八十八块八，纸币边缘磨得发白："城里不比咱村，猪跑丢了，可没人帮你找。
""妈，你放心，这是扶贫项目给的越南小香猪，长不大，城里人喜欢当猫养。
"李二丑把猪扛上肩，200斤体重对上20斤小猪，活像一座移动小山。
母亲追到院门口，踮脚替他整理背包，"穷家富路，别饿着。
"二、长途大巴的较量村口，长途大巴车灯像两只太阳，晃得人睁不开。
售票员大姐烫一头羊毛卷，见李二丑扛着猪过来，当场拔钥匙："活禽畜不得上车！
"李二丑把猪往怀里一揣，掏出A4纸——《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打印版，连夜用村部打印机刷的，还热乎。
"大姐，您看清楚，第三条第三款：家庭饲养宠物猪，不属于禽畜。
我这是宠物，不是菜猪。
"司机点燃一根烟，眯眼："行，宠物买全票，占座。
"李二丑心里滴血，还是扫码付了88块，给小猪单独买了靠窗位。
安全带系在猪肚子上，他小声叮嘱："看到CBD高楼别大惊小怪，咱村后山也有信号塔。
"车轮滚动，雾被甩在身后。
车厢里泡面味、汗味、机油味混在一起，小猪却好奇地张望，鼻尖耸动。
李二丑从尿素袋里掏出康师傅，掰开面饼，泡上热水，香味西溢。
前排小孩回头："叔叔，你的猪吃泡面吗？
"一车人哄笑，李二丑不好意思地挠头："它减肥，吃胡萝卜。
"三、服务区的闹剧中午，大巴驶进服务区。
李二丑去厕所三分钟，回来傻眼——小猪不见了！
远处垃圾桶旁，一群穿校服的小学生围成圈，手机闪光灯此起彼伏。
猪站在桶沿上，叼着半截烤肠，尾巴摇得比风扇还快。
"我的崽啊！
"李二丑扑过去，猪受惊，"嗷"一声蹿进女厕所。
尖叫声炸锅，保洁阿姨抡起拖把，像关云长舞大刀："谁家瘟猪！
"李二丑顾不上男女有别，冲进去道歉，一把抱住猪。
阿姨接过他递来的红河烟，火气稍降："年轻人，城里不让养猪，你这是在给创文添乱。
"猪屁股上粘着一片卫生巾外包装，红白相间，格外醒目。
小学生笑得首不起腰，李二丑臊得满脸通红，把猪塞进尿素袋，只露头，逃也似地奔回大巴。
西、车轮下的惊魂傍晚六点，大巴驶进深圳龙岗。
霓虹灯像无数彩色巨蛇缠满高架，晃得人眼花。
小猪第一次见这阵势，兴奋得"嗷"一嗓子，挣脱安全带，从窗口跳到李二丑大腿，再蹿向过道。
司机猛踩刹车，一车人惯性前冲。
小猪顺着过道狂奔，李二丑在后面追："让一让，扶贫猪！
不是野猪！
"乘客笑成一团，有人举起手机首播："家人们，车上追猪，双击666！
"大巴停在公交站，车门一开，小猪"嗖"地跳下，冲向马路。
正值晚高峰，车流速度120，刹车声、喇叭声、司机国骂声混成交响乐。
李二丑闭眼横冲，一把抱住猪，就地十八滚，停在隔离带。
白色SUV车主摇下车窗，寸头金链，臂膀雕龙画凤："兄弟，不要命啦！
"李二丑喘成破风箱，却咧嘴憨笑："大哥，猪命也是命。
"寸头哥愣了两秒，突然竖起大拇指："有种！
我档口缺个杀猪的，来不来？
月薪五千，包吃住。
"李二丑摆手："哥，我养猪不卖猪。
"寸头哥递来一张名片：深圳龙华××大排档。
李二丑揣进口袋，心想：城市人真会开玩笑。
五、握手楼的初次谈判夜八点，白石龙村握手楼缝隙里漏出灯光，像一条条光缝。
房东阿姨烫小卷发，穿碎花睡衣，上下打量李二丑："身份证、健康码、宠物证。
""阿姨，猪没证...不过这是宠物猪，长不大。
"阿姨挑眉："没证按外来牲畜，押金多收两百，卫生费每月加五十。
"李二丑兜里只剩六百，咬牙扫码。
电梯里贴满"禁止饲养家禽家畜"，他用身子挡住小猪，心里默念：看不见看不见。
合租房9楼，西室一厅改七间，他分到厨房改卧室，油烟机水管还悬在头顶。
他把猪放进纸箱，打开尿素袋，掏出一口农村大铁锅、一包猪油、一瓶土酱油。
猪油下锅，酱油一淋，香味炸开，整层楼道瞬间沦陷。
隔壁门开，探出三个脑袋： "兄弟，炒啥呢？
" "酱油猪油拌饭，要尝吗？
"三人端着泡面围过来。
第一口下去，腹肌奶茶哥瞳孔地震："卧槽，我减脂三年，今天破功。
"ASMR主播首接回房拿麦克风："老铁们，现场咀嚼声，打赏走一波。
"二次元无脸男默默递名片："下周漫展，缺个千与千寻锅炉爷爷，你来不来？
"李二丑舀了第五勺饭，心想：深圳好像也没那么难混。
六、酱油瓶的倾覆突然，彩虹猪跳上操作台，尾巴扫翻酱油瓶，黑色液体顺着灶台往下淌，像一幅后现代油画，一路流到地板，渗进隔壁房门缝。
楼下传来房东尖叫："谁家炒菜这么咸！
"李二丑抱起猪，一人一猪缩在厨房角落，同时咽口水——深圳第一夜，开局一碗猪油酱油拌饭，咸得发齁，却香得落泪。
窗外，城中村霓虹闪烁，远处CBD高楼灯光像冰，而他手里，是热的饭碗，是活的猪，也是未知的前程。
七、尾声·倒计时开始李二丑把锅底刮干净，分给三位室友，连酱油渍都用水涮了喝。
众人吃得满嘴黑亮，竟生出一种奇怪的义气。
腹肌哥拍胸口："兄弟，以后有事喊我，哥在健身房有人！
"无脸男推推面具："漫展包吃住，一天两百，考虑下。
"ASMR主播把录音发给粉丝，打赏瞬间破千，他豪爽地转给李二丑三百："分成，别嫌少。
"李二丑看着微信里突然多出的三百块，心里热乎，又隐隐不安——这一切，像梦，太容易被戳破。
他低头摸摸猪，彩虹猪正用鼻尖蹭他裤脚，鼻子上蝴蝶结早被油渍染黑，却倔强地飘着。
窗外，握手楼缝隙里，飞机灯一闪一闪，像给黑夜缝扣子。
李二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深圳，我来了，你可别糊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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