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情丝

马球比赛上，季云谏为了让他的小青梅夺得魁首，偷偷割断了我的马鞍系绳。我狼狈摔下马，

当着满京贵女的面出了大糗。事后，我质问季云谏为何要这么做。

他却说：“你总是这般争强好胜，什么都想占为己有，我最讨厌你这一点。

”“阿婼丧母丧兄，我自该多照拂她几分，你该懂事识大体，莫要和她抢。”所以，

他不问自取，拿我精心栽培的花去讨好小青梅。所以，

他拿我爹娘为我备下的陪嫁为小青梅打头面首饰。他不许我哭，不许我闹。所以，

我总是在忍。可他不知道，他是我生出情丝第一眼见到的人。情丝驱使我爱他。若无情丝，

我对他的情谊也荡然无存了。后来，我拔除情丝，望向他的眼眸里唯余冷漠。

他却跪在我膝旁，抬起红透的眼眶看我，

声音哽咽：“怎么就不喜欢了呢……怎么就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呢？”1马车上。

季云谏低垂眼睫，专心替我清理掌心伤口里的沙砾。我忍着疼，

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季云谏，为什么啊？”他头也不抬：“什么为什么？”“我的马鞍，

是你动的手脚吧。”我很笃定。马鞍的系绳断裂口齐整。一看便知是刀刃割断的。

而打马球之前，接触过我的小红驹的人，除了我便是季云谏了。季云谏丝毫不见心虚，

直视我：“你既知道，方才为何不在众人面前揭穿我？”他明知故问。我身为郡主，

若当着皇室众人的面揭穿他，他必定会受苛责。我怎会忍心？他吃准了我会心软。

我的心脏一阵阵发酸，忍不住问他：“是为了宋婼吗？你就待她那么好？

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你不担心我会出事？”“你是不是不知——”季云谏面色一沉，

拂开我的手：“够了，你这不是没出事么！”“你总是这般争强好胜，什么都想占为己有，

我最讨厌你这一点。”“阿婼丧母丧兄，我自该多照拂她几分，你该懂事识大体，

莫要和她抢。”他怒容满面，狠狠瞪我一眼，掀开帘布径直下了马车。

我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眼。怔怔的，没来得及反驳他。我想说，我摔下马时，

额角险些撞上一块尖锐的碎石。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我就要毁容。我想说，他生辰将至，

我想夺得魁首拿下那柄莲花玉笛。季云谏瞧不上金银俗物，若是玉笛他定会欢喜。成婚三年。

季云谏对我总是很少耐心。我想和他撒撒娇，让他对我也多一点耐心和温柔。

就像他对宋婼那样。可他连我的一句话都不愿听完。2此番冷战，仍是我先低头。入夜，

我端了银耳羹去季云谏书房。他正凝神持笔作画。我凑过去瞧：“这画的是什么花，牡丹？

”他冷嗤：“艳俗！此乃冬菊，最为高洁。”我摸摸鼻尖，反驳：“牡丹也很华贵漂亮啊，

你不欣赏它，自有喜欢它的人，何必……”季云谏拧起眉心，

嫌弃地推了我肩头一把：“你不懂画便罢了，莫要来烦我。”“不像阿婼，她是我知己，

定能懂我画中真意。”我尴尬伫立在一旁。自小，我就不爱舞文弄墨。

更不爱吟哦那些伤春悲秋的诗赋。每每季云谏和宋婼谈笑晏晏地品鉴名画真迹时，

我都只能干坐在一边当个陪衬。而那些名画古迹，大多是我库内的收藏品。

我也曾尝试过加入他们。没说几句，

却惹来季云谏的白眼：“大师若瞧见自己的得意之作落入你这样的人手里，

怕是恨不得当场将画毁了，反而干净。”宋婼弯着唇笑：“听闻郡主姐姐没上过几年女学，

不认识这些也是正常的。云谏哥哥，你该多教教她才是。”他们相视一笑。

撇下我换了个地方继续煮茶吟诗。季云谏也凭这些珍稀传世的孤本，

逐渐在文人圈子里打响了名号。落了个名士真风流的称呼。左右是夫妻，夫妻一体。

他的体面便是我的体面。我乐见其成。思及十日后是姑母寿宴。

我提醒季云谏：“届时一同去赴宴，为老人家贺寿。”他不耐地搁下笔，

饮了一口莲子羹：“多是阿谀奉承之人的场合，我与他们聊不到一处。”我知他傲骨铮铮，

无奈劝告：“你不愿应酬，可那日大多是达官显贵，你多露露面，也好叫人记得，

日后好提携。”如今，季云谏不过是个五品礼部郎中。可无论是他上峰亦或是大官们，

见着他亦是笑脸相迎。但他厌极旁人提起他是郡主仪宾。因此对他们不假辞色，冷眼相对。

“朝中官员皆是这等谄媚做派，吾不屑与之为伍！”他自认为有文人风骨。

他们因身份而对他另眼相看，对他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我只好为他多加打点。

季云谏冷哼一声。总算应下了。3姑母是端康长公主，年逾六十。这日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

我们小辈排着队轮番献礼。前面唱礼官念出的寿礼大多是翡翠玛瑙等名贵宝石打的佛像首饰。

姑母坐在上首，表情平淡。轮到我时，她眼底攒出些笑意：“你这丫头鬼点子多，说说吧，

今年给姑母准备的什么呀？”我抿嘴微笑：“您见了就知道了。”说罢，我拍拍手，

命人抬上来。红布一揭，露出的却是两盆普通无奇的兰花。我脸色骤变，差点没站稳。

姑母嘴角的笑也渐渐消逝。与我素来不对付的青阳公主出声嘲笑：“咸宁啊咸宁，

你嫁人之后马术变差也就罢了，怎的连眼光也变得如此不堪？”我呆呆望着那两盆兰花，

胸腔内气血上涌。我预备的，分明是两盆芍药！这芍药名唤雏凤展翅，最难移植成活。

我花了几百两从扬州买来，小心翼翼呵护了几个月，才将它培养得生机勃勃。被季云谏撞见，

他还讥笑我过分小心。“养花本是为了赏心悦目，如你这般成了花奴，反而本末倒置。

”最后，终究是姑母看不下去，给了我台阶下。待寿宴结束。

我气冲冲地找到季云谏：“是不是你换了我的花？”他挑眉，悠闲抿茶：“是又如何？

”“阿婼说，她还未见过这种芍药，想借去赏玩几日，我便赠予她了。

”我声音气得扭曲：“这是我为姑母备下的寿礼，你怎能不经过我允许擅动？

”季云谏眉宇染上不满：“你这么小气作甚？我不是替她买了两株兰花还你么？

”“你既嫁了我，你的便是我的，难不成我这个丈夫做不得主？

”我冷脸对车夫嘱咐：“去宋府。”“赵婧，你去宋府做什么？”季云谏一脸警惕。

待马车停在宋府，我径直带着护卫往里冲。后宅，宋婼正邀了一众世家女赏芍药。见我来了，

她咬着唇站起身，目光闪烁：“郡主姐姐？你也是来赏花的么，

可我未曾给你下帖子……”我抽出腰间鞭子。三两下将那两盆娇艳的芍药抽得稀巴烂。

宋婼和世家女们尖叫地四散开。“你发什么疯？”季云谏吼着想上前制止我，可他忘了，

我习过武。若我不肯，他近不了我的身。我红着眼，望向他：“我的东西，

我不允许你拿去捧别人。”“你哄宋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是把我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季云谏气结不已。他不再看我，低声去哄泪眼涟涟的宋婼。我心痛难当。撂下这句话，

带着贴身丫鬟们回了王府娘家。4爹娘和师父去游历山川，并不在府内。我回到闺房，

扑在床上哭。贴身丫鬟冬烟叹气：“郡主，他这般给您气受，您该写信告诉王爷王妃，

让他们为你做主才是。”我抽抽噎噎，没回答。爹娘自然是疼我。

可……我还是不忍心季云谏因我受到半点责骂。我长到十岁时，

爹娘慢慢发现我与寻常孩子不同。他们请来苦沱山的道济师父，为我看魂。道济师父说，

我这是体内缺了情丝。缺少情丝，因此我对亲情、爱情皆淡漠无比。驱使我行事的，

唯有本能的欲望。爹娘不忍我一生孤苦，请师父为我注入情丝。而季云谏，

是我生出情丝后见到的第一人。迄今为止，我爱了他整整十年。反正，

要我放弃季云谏是绝无可能的事。“冬烟，你说他怎能如此狠心？

他要是真那么喜欢宋婼……大不了我为他纳妾就是了。他说句软话哄哄我，我不就点头了？

”见我实在执拗，冬烟险些翻了个白眼。她悠悠叹了口气，悄悄退下。

在王府磨磨蹭蹭住了十几日，季云谏仍没来接我。念及他生辰将至。在那一日，

我终究还是回了季家。季云谏和季家二老坐在中堂。他瞥见我，哼笑一声：“你们瞧，

我说了她会自己回来吧，哪里要我去哄？”季父板起脸：“夫妻拌嘴是常有的事，

不能动不动就往娘家跑，传出去，别人该如何议论我们季家？”季母也笑着附和：“是啊，

郡主既嫁为我们季家妇，也该学学我们家的规矩。”我垂眸应是。我命厨房备下山珍海味，

又启了几坛珍藏老酒。以往每年，我都是自掏腰包操办季云谏和季家二老的生辰。

今年也不例外。待到晚膳时。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走近，她身后还跟着拎着包袱的丫鬟。

宋婼眼睫沾泪，哽咽地揪着季云谏袖口哭：“云谏哥哥，婼儿无处可去了！

”5原来上次被我搅黄了赏花宴后，宋婼的名声一落千丈。她继母在宋父耳边吹耳旁风，

要把她嫁给五十岁老头做继室。宋婼委屈万分，断不肯从。趁夜跑了出来。

可她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怎可留在季家？我绝不答应。季云谏腾地站起来，

遏制不住怒火：“赵婧，若不是你，阿婼怎会被人耻笑，在亲事上连连触壁？

”“你和她同为女子，本该相互扶持，可你却如此小肚鸡肠，我真后悔娶了你！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好了好了，别吵了。

”季父沉下脸出声：“婼丫头也不容易，她娘亲死得早，哥哥又早夭，

念在我和她娘亲是血亲，怎么也该帮一帮的。”“是啊。”季母劝我：“阿婼体贴乖巧，

你便把她当妹妹看吧。”宋婼抽泣，眼尾悄悄瞟向季云谏：“云谏哥哥，

我不想让郡主姐姐和你吵架的，都怪我，要不我还是离开吧？”季云谏果断摇头。

“你安心留下。”我咽不下这口气：“不行——”季云谏冷冷：“你受不了，

大可回你的王府做你的郡主。这儿是季家，不是你耍威风的地方。”我气得几欲呕血。

可无论我如何反对，宋婼还是留了下来。她住在采风最好的院子。用着山珍海味，

穿着绫罗绸缎。季父季母甚至把我给他们的体己钱，悄悄补贴给了宋婼。

宋婼总爱不经意来我面前炫耀：“郡主姐姐，怎么办啊？”“虽然你为这个家劳心劳力，

付出那么多，可云谏哥哥和大伯婶母偏偏更疼我。要不你多讨好讨好我，

说不定我能在他们面前讲几句你的好话？”我眯起眼：“你找死吗？”宋婼走近几步，

笑吟吟扶了扶鬓边那枚珍珠簪子。“你还想动手啊，怎么这么泼辣，难怪云谏哥哥不喜欢你。

你瞧，这可是你的陪嫁东珠，我不过撒个娇，云谏哥哥就送予我了。”我被激起怒火，

顿时抽出软鞭甩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抽她一顿出气再说。宋婼没料到我真敢打她。

急忙闪躲，脚一滑摔进了池塘里。待下人们发现她，把她捞起来时，她已经快奄奄一息了。

府医在她屋子里待了一整晚。半梦半醒间，我被怒气冲冲的季云谏从床上扯下来。

他带我来到宋婼屋子：“毒妇，你差点害死她你知不知道？！

”季母抱着双眼紧闭的宋婼泣不成声：“阿婼啊，

苦命的孩子……”我冷眼看着：“是她挑衅我在先，她活该！”季云谏扬起手想打我。

我昂起脸，不躲不避。他动作顿住，咬牙切齿：“赵婧，用你的血救她，赶快！

”我仿佛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什么？”府医苦着脸：“郡主千金贵体，

从小进补的药材数不胜数，您的血是最滋补的，能救体虚的宋姑娘一命啊！”“不可能！

”季父背过手去，“来几个人，摁住她！阿婼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必须救她！

”许是顾及到我有武功傍身，季母竟亲自扑上来捂住我的嘴。她流着泪：“郡主啊，

阿婼还那么小！这是您造的孽，您得赎罪啊。”冰冷的刀刃抵上我的手腕。我浑身僵冷。

季云谏似不忍，他别过头去，语气别扭：“就一会儿，不会很疼的。你……你忍忍。

”我视作家人的季家人，竟真的听信府医愚蠢的一番话。要放我的血，救宋婼？

我绝望地闭上眼。“住手，我看谁敢动我女儿？！”大门被人猛地踹开。6阿爹阿娘来了。

阿爹一掌把季母打飞，阿娘温柔地将披风披在我身上。持刀的王府府卫霎时围满屋子。

季父扶着季母跪在地上，吓得抖如筛糠，

“王、王爷……”唯有季云谏一脸不服：“岳父岳母这是作甚？是要插手我季家家事不成，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阿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欺辱我女儿的账，我们日后再算。”季云谏面色微白，他迟钝地看向我。我垂下长睫。

头一次拒绝和他对视。季云谏一哆嗦，瘫坐在地。回到王府。阿娘抱着我愧疚痛哭：“怪娘，

娘竟没看出那季家是这么个虎狼窝，白白把你扔在那儿三年！”“是季云谏那小子太会伪装。

”阿爹叹气，“我们离开前，他还不是这副模样。”我微微恍惚。是啊。

那时的季云谏谈不上温柔，但对我也算是体贴。阿娘擦擦泪，看向我：“婧儿乖，

我们不要这情丝了，好不好？”我迟疑着，点点头。我爱季云谏入骨。就算没这情丝，

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他。7才怪。我爱季云谏才怪！随着道济师父缓缓拔出银针的动作，

我的灵台顿时清明无比。我慢慢睁开眼。一旁围观的师兄师姐们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六亲不认的眼神……那个熟悉的小师妹回来了！”“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完了，

我又想起当年被魔童支配的恐惧了！”尘封的记忆苏醒。我盘起腿，咧开嘴笑了笑。是的。

在京城，大家尊称我一句咸宁郡主。在苦沱山，师兄师姐们都叫我魔童。8回到京城。

阿爹阿娘又抱着我哭了一通。“婧儿，此次定要与他家和离，走。”我婉拒：“爹娘，

和离这点小事，我自己去就行了。”主要是怕他俩碍手碍脚。影响我发挥。

我带着冬烟杀到季家。季家二老见着我，眼神闪躲。“郡主……”他们殷勤地沏茶上点心，

一副认错心虚的模样。可我分明闻出，这茶水里下了分量不少的蒙汗药。

——和我当年下在师兄师姐们饭菜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我饶有兴趣地拿起茶杯，

假装抿了一口。然后软着身子伏在桌面。季家二老连忙围上来，窃窃私语：“这回晕了吧？

”“快快快，给她放血，阿婼还等着喝她的血治病呢。”“要是王爷王妃回头怪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