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不如算彩票

年轻时他手持罗盘在坟地里过夜只为“吸收日月精华”，

村民都以为他中了邪；六十大寿当晚却一把火烧了所有风水典籍，

淡淡说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风水，是让乡亲们心里安稳。

”……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半张脸，惨白的光斜斜照下来，落在这片高低起伏的坟包上。

草叶子上的露水泛着冷光，远处，几点磷火幽幽地飘，忽明忽灭。

王盼仙缩在一个塌了半边的旧坟坑里，背靠着湿冷的土壁，

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边缘都磨亮了的黄铜罗盘。风穿过老柏树的枝丫，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窃窃私语。他打了个寒颤，不是怕，他告诉自己，

这是“阴气”在淬炼他的筋骨。

他翻开摊在膝头的那本书页卷边、快散架的《紫府飞升秘要》，就着微弱的月光，

嘴里念念有词：“……子时，地脉交汇，阴极阳生，

乃采补太华之良机……”他把罗盘小心翼翼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土坷垃上，盘腿坐直，

试图按照书上的法门“导引归元”。可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打断了他刚聚起的一点飘渺感觉。傍晚时，他爹举着烧火棍追了他半条村，

骂他“不务正业”、“鬼迷心窍”，饭碗都砸了。他是翻墙跑出来的，

身上除了这块不知从哪个收破烂担子上淘换来的罗盘和这本宝书，什么也没带。“尔等凡人，

岂知我向道之心……”他小声嘟囔，给自己打气，可声音在这寂静的坟地里显得格外空洞。

一只夜枭突然在近处怪叫一声，王盼仙浑身一激灵，差点把罗盘碰翻。他赶紧伸手扶住，

心里头那点刚刚燃起的、关于羽化登仙的炽热幻想，

被这现实的荒凉和生理的饥饿啃噬得有些摇晃。但他倔强地挺直了腰板，对着黑黢黢的旷野，

低声道：“我一定要成仙。”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蜷在坟坑里睡着。

露水打湿了他的旧褂子。……“盼仙儿！王盼仙！你个混账东西，死哪儿去了！

”父亲王老栓的怒吼声伴随着村民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天色已经大亮，

霞光给坟头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但这金光也驱不散王老栓脸上的铁青。他带着几个本家叔伯，

循着昨夜追赶的痕迹找了过来。“在这儿呢！”有人发现了坟坑里的王盼仙。

王老栓几步冲过去，看见儿子蜷在土里，怀里还抱着那破罗盘和破书，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他弯腰捡起地上一根枯树枝，没头没脑地就抽了下去。“我叫你成仙！

我叫你吸日月精华！老子让你今天先见见血光之灾！”王盼仙猛地惊醒，身上火辣辣地疼，

抱着头躲闪：“别打！爹！别打！我在练功！关键时刻！”“练你娘的功！

”王老栓气得浑身发抖，“庄稼一棵没薅，水一担没挑，跑坟地里练功？

你怎么不直接躺进去让阎王爷给你传功呢！”旁边的叔伯们赶紧上前拉住暴怒的王老栓，

七嘴八舌地劝。“老栓，算了算了，孩子还小……”“盼仙啊，不是三叔说你，

你这整天神神叨叨的，像什么样子！”“赶紧跟你爹回去，道个歉，以后好好下地！

”王盼仙被揪着耳朵从坟坑里提溜出来，衣衫不整，满头草屑，脸上还有一道泥印子，

样子狼狈不堪。但他梗着脖子，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澈愚蠢，他紧紧攥着罗盘和书，

大声反驳：“你们不懂！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等我修成大道，点石成金，

咱们村都不用种地了！”“我让你点石成金！我让你不用种地！”王老栓挣脱拉架的人，

又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王盼仙被押送回村。一路上，

早起下地的、出门挑水的村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对着他指指点点。女人们交头接耳，

摇着头；孩子们跟在他后面跑，嘻嘻哈哈地学他刚才喊“鸿鹄之志”的样子。乡村的清晨，

因为这出闹剧，显得格外“鲜活”。他娘早逝，家里就他一个独苗。王老栓打归打，骂归骂，

终究没法真把这儿子打死。关了他两天，饭照送，活儿照派。可王盼仙蔫了几天，

等身上的疼劲儿过去了，那双眼睛里的光又亮了起来。他不再明目张胆地去坟地了，

改成夜里在自己那间漏风的小偏房里“打坐”，对着窗户“吐纳”，

偶尔还照着书上画的符箓，用毛笔蘸水在旧报纸上瞎比划。

村里关于他“中了邪”、“癔症了”的传言越传越凶。有人劝王老栓找个神婆来看看，

王老栓闷着头抽旱烟，最后长长叹口气：“随他去吧，好歹……没出去偷鸡摸狗。

”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这娃，念书念到初中，成绩本来还行，

就是看了那本不知从哪儿来的破小说后，整个人就魔怔了。王盼仙也确实没干坏事。

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有御剑飞行，有长生不死，有霞举飞升。

他认真地把他理解的“修仙”当成了毕生的事业，比村里任何一个庄稼汉对待土地还要虔诚。

日子就这么在父亲的怒火、村民的嘲笑和自我的修炼中，一天天流过。

王盼仙渐渐长成了个青壮年，皮肤被晒黑，手掌也因为偶尔不得不干的农活磨出了茧子，

但那眼神里的东西，没变。只是那本《紫府飞升秘要》被他翻得更烂，

罗盘的漆也掉得更多了。机会来得偶然。村东头李寡妇家养的一头半大的猪崽子，

前天还好好的，昨天突然不吃不喝，趴在地上直哼哼。李寡妇急得不行，

请了邻村的兽医来看，灌了药也不见好，眼看就出气多进气少了。李寡妇坐在猪圈旁抹眼泪，

这猪崽子可是她下半年指望的油盐钱。王盼仙那天正好从她家门前过，听见哭声，

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他扒着矮墙头往里看，那猪崽子奄奄一息。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紫府飞升秘要》里的一段话，好像是讲“地气污浊，侵染灵畜”什么的，

后面还附了个“清秽安宅”的小法门，需要用到朱砂、晨露之类他根本没有的东西。

但“地气”两个字触动了他。他观察了一下猪圈的位置，又抬头看了看天，

手指掐算着他自己才懂的“口诀”。其实他心里半点底都没有，

纯粹是那点关于“修仙”的执念在驱使。他走进院子，对李寡妇说：“婶子，

你这猪圈……方位有点冲了‘阴煞’，我……我给它调调？”李寡妇抬头，看见是王盼仙，

愣了一下，村里谁不知道他是个“癔症”？但眼看猪就要死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带着哭音：“盼仙，你有法子？”王盼仙硬着头皮：“我试试。”他哪里会调什么风水。

他绕着猪圈走了两圈，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指挥李寡妇把猪圈角落堆着的一些杂物清开，

又让她舀了瓢清水，洒在猪圈门口。最后，他把自己那块宝贝罗盘拿出来，

煞有介事地放在猪圈墙头，说是“镇位”。做完这一切，他心里直打鼓，

生怕下一秒那猪就断气。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李寡妇在后面喊他都没听见。谁知，

第二天一大早，李寡妇提着一篮子鸡蛋，欢天喜地地找到王盼仙家：“盼仙！盼仙！神了！

我家那猪，昨晚后半夜就能站起来了，今早开始拱食了！”王盼仙懵了。王老栓也懵了。

围观的村民也懵了。这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一开始，大家还是将信将疑，觉得是巧合。

但紧接着，邻村张老六家丢了一头牛，王盼仙掐指一算，

指着村南头的河湾说“去那边找找”，结果真在河湾一片芦苇丛里找到了被缰绳缠住的牛。

又有一次，赵家媳妇多年不孕，王盼仙看了她家祖坟，说坟前有块大石头挡了“生气”，

让挪开。挪开不到半年，赵家媳妇居然真怀上了！这一下，王盼仙的名声彻底响了。

“癔症王”变成了“王半仙”。村民们看他的眼神，从过去的鄙夷、嘲笑，

慢慢变成了敬畏、好奇，甚至带着点讨好。谁家盖房，会来请他定个朝向；谁家娶亲，

会来问他选个吉日；谁家孩子夜啼不止，也会来求他画个符水。

虽然他定的朝向可能跟村里老木匠说的不一样，他选的吉日可能跟黄历对不上，

他画的符水就是一碗清水上面飘点香灰，但奇怪的是，往往也能“见效”。房子盖起来没塌，

媳妇娶回来也和美，孩子喝了符水，可能因为爹娘安心了不再紧张，夜里反倒睡得安稳些。

王盼仙自己呢？起初是惶恐的。他比谁都清楚，

自己那套理论来自于一本不靠谱的仙侠小说和一本更不靠谱的“秘要”，

夹杂着他从义务教育物理、化学课本里学来的、一知半解的名词。他给人“做法事”的时候，

心里其实在飞快地盘算着概率、环境因素和心理作用。他知道这是迷信。

但那种被人需要、被人尊崇的感觉，像温热的泉水，

慢慢浸泡了他多年因“另类”而干涸的心灵。他开始有意识地“包装”自己。

说话更加云山雾罩，动作更加慢条斯理，还留起了胡子，穿上了一件类似道袍的深色褂子。

他依然坚信世界上有神仙，只是自己机缘未到，而眼下做的这些“济世度人”的事情，

或许也是一种修行，能积攒功德，助他早日窥得门径。……王盼仙的名声，

像初夏田埂上的野草，见风就长，不知不觉就蔓延到了十里八乡。

“癔症王”的绰号早已无人提起，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敬畏的“王先生”。

他不再只是本村人私下里求助的对象，开始有外村人揣着心事、陪着笑脸，

专门寻到他那间漏风的小偏房来。来说事的，大多还是那些乡村里永恒的烦恼：家宅不安，

六畜不旺，子嗣艰难，运道坎坷。王盼仙依旧穿着他那件深色旧褂子，说话慢条斯理，

手指在一些他自己绘制的、只有他能看懂的“卦图”上比划。

他越来越少引用《紫府飞升秘要》里那些佶屈聱牙的句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模糊、更富余地的“气场”、“流年”、“五行生克”。

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些词儿和课本上学过的“概率”、“环境心理”隐隐对应，

但他不说破。乡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指认“具体原因”的权威，

而不是一个跟他们分析“可能性”的明白人。他的“业务”稳定，收入也渐渐可观起来。

不再是几个鸡蛋、一袋红薯就能打发，

开始有人用红纸包上几角、一块的“谢仪”郑重地塞给他。

王老栓看着儿子不仅不再需要他养活，反而时不时能往家里拿回点钱粮，买肉打酒，

脸上的阴云总算散去了大半。他虽然还是看不懂儿子那一套，但“有用”就是硬道理。

他开始操心另一件事——盼仙的婚事。这成了王老栓的一块心病。儿子以前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