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林的区别

晨雾漫过窗棂时，我才勉强从混沌中挣脱。指尖触到床单的凉意，

可梦里山林的潮湿、铁架的灼热，还有那彩霞般圆楼的绵软触感，

仍像细密的藤蔓缠绕着神经。我坐在床头，试图理清那些碎片——是连续几晚的梦连续剧，

还是今早一场格外漫长的幻境？记忆像被揉皱的纸，展开时满是折痕，

却又在某个褶皱里藏着格外清晰的细节。最先清晰起来的，是童年时踩在泥土上的触感。

那是片被群山环抱的林子，阳光穿过阔叶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像撒了把碎金子。我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晃，

手里攥着外婆前夜蒸的玉米饼，饼渣顺着指缝往下掉。“阿栀，跟着李婶走，别回头。

”身后传来母亲压低的声音，她的手在我胳膊上捏了捏，指尖带着刚喂完猪的麦麸味。

我回头时，只看到母亲躲在樟树后，半个身子被树干挡住，鬓角的碎发沾着汗珠。

她身边站着三个大人，李婶挎着竹篮，篮沿露出半截草药；张叔手里握着把柴刀，

刀鞘是磨得发亮的牛皮；还有个穿灰布衫的女人，我从没见过她，可她看我的眼神很软，

像山间的泉水。“走了。”灰布衫女人伸手牵我，她的手掌粗糙，指节上有层薄茧，

应该是常做农活的人。我们沿着山径往上走，路面满是落叶，踩上去“沙沙”响。

李婶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弯腰拨开挡路的荆棘，嘴里还哼着调子，是寨子里老人常唱的山歌，

歌词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旋律很缓，像溪水绕着石头流。“阿栀，知道去做什么不？

”张叔跟在我旁边，声音压得很低。我点头，昨晚外婆坐在火塘边，

用烧黑的木棍在地上画了两个小人，说山那头有两个“迷路的人”，要我去把他们带回来，

“他们心里有气，你别怕，我们在呢。”外婆的声音裹着火塘的暖意，现在想起来，

那语气里藏着我当时没读懂的沉重。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

灰布衫女人突然停下，把我往身后拉了拉，李婶和张叔也立刻站到我两侧，

动作快得像早有准备。我从他们胳膊缝里往外看，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

两个男人正扭打在一起。一个穿青布短褂，头发乱得像枯草，

脸上沾着泥；另一个穿粗布长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有道血痕。

他们手里都没拿东西，就是用拳头打，用脚踹，青布短褂的男人把粗布长裤的男人按在地上，

拳头往他胸口砸，粗布长裤的男人也不甘示弱，伸手抓住对方的头发，往地上磕。“别过去。

”灰布衫女人按住我的肩膀，她的手比刚才更用力了些。我想喊，想问他们为什么打架，

可嗓子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那两个男人打得越来越凶，

青布短褂的男人从地上捡起块石头，眼看就要往对方头上砸——就在这时，灰布衫女人动了。

她没跑，就是往前跨了两步，右手抬起，手指弯曲，像在抓什么东西。我还没看清，

青布短褂的男人手里的石头突然掉在地上，整个人也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动弹不得。

张叔和李婶也冲了上去，张叔按住粗布长裤的男人，李婶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

打开后是些草药，她蹲在地上，给粗布长裤男人的小腿包扎，动作很轻，不像刚才那么严肃。

“你们……”我终于能说话了，声音有点抖，慢慢走到那两个男人面前。

青布短褂的男人瞪着我，眼神很凶，像山里的野狗，可他被捆着，只能龇牙，没法扑过来。

“我是来带你们回寨子里的。”我把手里的玉米饼递过去，刚才攥得太紧，饼已经有点变形，

“外婆说，你们迷路了，寨子里有饭，有火塘，能取暖。”粗布长裤的男人盯着我手里的饼，

眼神慢慢软了些，刚才的凶气散了不少。“回……回哪里？”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回我长大的寨子，在山下面，倚着大山建的，晚上能看到好多星星。

”我指了指山下的方向，虽然看不到寨子，可我记得路，记得寨口的老槐树，

记得火塘里跳动的火苗。青布短褂的男人还在瞪我，可没刚才那么凶了。灰布衫女人走过来，

解开了捆着他的“绳子”——其实我没看到绳子，就是她手指动了动，

青布短褂的男人就能动了。“走吧。”她对那两个男人说，语气很平，却让人没法拒绝。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跟在我们身后。往回走的时候，

路好像比来时好走了些。青布短褂的男人走在最后，偶尔会踢路边的石头，

粗布长裤的男人跟在我旁边，时不时问我寨子里的事，问有没有小孩，有没有老人。“有，

外婆会讲故事，晚上坐在火塘边，能讲一整晚。”我跟他说，心里有点高兴，

刚才的紧张慢慢散了。快到寨口时，我看到了老槐树，树干很粗，

要两个大人手拉手才能抱住，树枝上挂着红布条，是寨子里人祈福用的。“到了。

”李婶指着前面，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寨子里的房子都是用木头建的，屋顶盖着茅草，

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袅袅地飘向天空。几个小孩在寨口的空地上玩，看到我们，

都停下了手里的游戏，睁大眼睛看着那两个男人。“阿栀回来啦！”外婆从屋里走出来，

手里还拿着针线，看到我，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快步走过来牵我的手。她看到那两个男人，

笑容没减，只是对他们点了点头，“累了吧？进屋坐，火塘里烧着水，能喝口热的。

”那两个男人没说话，只是跟着外婆往屋里走，脚步有点犹豫，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站在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暖暖的。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老槐树上的叶子“哗哗”响，像在唱歌。可就在这时，画面突然晃了一下，

像被人用手遮住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全变了。老槐树不见了，茅草屋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砖瓦房，屋顶铺着红瓦，在太阳下亮得晃眼。我站在院子里，

手里拿着个搪瓷杯，杯里装着温水，水温刚好，不烫嘴。“阿栀，去喊你爸吃饭。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回头，看到一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从厨房走出来，

她的肚子有点鼓，走路时要扶着腰，是怀孕了。我认得她，是我妈。可刚才在山里的母亲，

明明不是这个样子——刚才的母亲鬓角有碎发，手上有老茧，而这个母亲，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还擦了点雪花膏，闻起来香香的。“知道了。”我应了一声，

走出院子。院子外是条水泥路，两旁种着白杨树，叶子绿油油的，风一吹，“哗啦啦”响。

不远处是个小广场，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聊天，还有小孩在追跑打闹。我往东边走，

爸说他今天在村口的修车铺帮忙，应该在那里。“阿栀！”刚走到广场，

就看到爸从对面走过来，他穿着蓝色的工装服，衣服上沾了点油污，手里拿着个扳手。

“回家吃饭了？”他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笑容很温和。“妈让你回去，还有，

家里好像来人了，刚才我看到有人往院子里走。”我跟他说。爸点头，“知道了，

是你外婆和你舅舅他们，说你妈怀孕了，过来看看。”我们一起往家走，

路上碰到了几个邻居，都笑着跟爸打招呼，还问我妈的情况，爸都一一应着，

语气里满是高兴。回到家时，院子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外婆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布包，

里面应该是给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准备的小衣服；舅舅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个苹果，

正在削皮；还有几个亲戚，围在妈身边，说着祝福的话，妈坐在那里，笑得很开心，

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回来啦！”外婆看到我们，立刻站起来，把布包递给妈，“看看，

我给孩子做的小棉袄，棉花是新弹的，软和。”妈接过布包，打开看了看，眼里满是笑意，

“妈，您费心了。”“应该的，这是我第一个外孙女，能不费心嘛。”外婆笑着说，

又转向爸，“你以后可得多疼疼阿栀妈，她怀着孕，辛苦。”爸点头，“知道，

我每天都给她炖鸡汤，补补身子。”大家都笑了，院子里的气氛很热闹。

舅舅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阿栀，吃苹果，甜得很。”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确实很甜，

汁水很多。可就在这时，外婆突然叹了口气，对舅舅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媳妇了，

别总让我操心。”舅舅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把手里的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

声音有点冲：“妈，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想找！”“你不想找？你都**十了，隔壁的小王，

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呢？”外婆的声音也提高了，脸上的笑容没了，眉头皱了起来。

“我的事不用您管！”舅舅站起来，椅子被他带得往后挪了一下，发出“吱呀”的响声。

“我怎么不用管？我是你妈！”外婆也站起来，语气更急了，“你爸走得早，

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现在就想看到你成家，有错吗？”“您没错，是我错了行了吧！

”舅舅的声音带着火气，转身就要往外走。“你给我站住！”外婆伸手去拉他，

可舅舅走得太快，外婆没拉住，差点摔倒。我赶紧跑过去扶住外婆，“外婆，您没事吧？

”“没事。”外婆喘了口气，看着舅舅的背影，眼睛里有点红。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刚才的热闹全没了，亲戚们都低着头，没人说话。

妈扶着肚子，脸色有点白，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看起来很不舒服。“阿栀妈，你怎么样？

”爸赶紧走过去，扶住妈的胳膊，语气很紧张。“有点……有点疼。”妈咬着嘴唇，

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在动。”“不好，得去医院！”爸的脸色变了，

立刻转身对我说：“阿栀，去把车开过来，在门口的巷子口，钥匙在车兜里。”“好！

”我放下苹果，拔腿就往外跑，心里很慌，怕妈和孩子出事。巷子口离家里不远，

我跑了大概两分钟就到了。可到了巷子口，我却愣住了——巷子很宽，

比平时看到的巷子宽多了，两旁是高墙，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绿油油的。巷子中间，

立着一个巨大的铁架子，四个柱子，都是黑色的，看起来很粗，要两个大人手拉手才能抱住。

我走近了些，能感觉到铁架子传来的热气，温度很高，像靠近了火塘。我绕开柱子，

往巷子里面走，爸说车在巷子里面一点的地方，应该就在前面。可刚走了几步，

就听到“轰隆隆”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大吊车从巷子那头开过来，

吊臂上挂着个巨大的垃圾桶，垃圾桶是绿色的，比平时看到的垃圾桶大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