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箭的别名

一昌阳孙氏有子名岳，自幼痴迷武艺，长至弱冠，已是虎背熊腰、膀大身高的壮硕模样。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在他手中皆能耍得有模有样，唯独对弓箭情有独钟。

孙岳随身那张铁弓，由精铁锻造，少说也有三十余斤重，寻常壮汉莫说拉满，

连举起都需费些气力，可在孙岳手里，却如孩童摆弄柳条般轻巧，叫弯便弯，叫直便直，

练得一手“弓随心意”的本事。那年恰逢朝廷开武举，天下武夫齐会京城校场，

孙岳也在其中。轮到孙岳比试箭术时，只见他翻身上马，左手握弓，右手搭箭，

双腿夹紧马腹，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在校场上驰骋。孙岳身子微侧，目光如炬，

“嗖”的一声，第一箭破空而出，正中百步外悬挂的金钱靶中心圆孔。未等众人喝彩，

第二箭、第三箭接踵而至，三箭皆穿金钱眼，箭尾还在风中微微颤动。紧接着，

孙岳策马绕场，三圈下来，九支箭无一偏差，尽数射中靶心。观礼台上的皇上看得龙颜大悦，

拍案而起，脱口赞道：“真神箭也！”当即点他为武状元，赐锦袍玉带，

加授禁军副统领之职。自此，“神箭手孙状元”的名号，随着黄榜文书传遍了大江南北。

可孙岳在朝中待了不足三年，便觉浑身不自在。他性子耿直，不懂官场逢迎之道，

又因武状元的名头太过响亮，引得宰相李林甫一党嫉贤妒能。李林甫怕孙岳日后得皇上重用，

威胁自己的权势，便屡屡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说他“恃才傲物，目无君上”，

还暗中设下圈套，诬陷他克扣禁军粮饷。孙岳得知后，又气又寒，索性递上辞呈，

不等皇上批复，便收拾行囊，带着家人返回了昌阳老家。回乡后，孙岳闭门谢客，

每日除了教导子弟读书，便是在自家庭院里习演武艺，弓箭、拳脚、气功，无一不练，

反倒让他的武艺越发精进，那手箭术，更是比在京城时又高了几分。常言道：树大招风。

孙状元弃官归乡的消息传开后，非但没让他清静下来，反倒引来了无数拜师求教之人。

每日天不亮，孙府门外便聚满了来自各地的武人，有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

有走南闯北的镖师，还有些自学成才的江湖汉子，个个都想拜在孙状元门下，

学那手“百步穿杨”的神箭术。孙府家的门台被踏得光可鉴人，可谓日日门庭若市。

这日清晨，孙府门外照例围了不少求师者，

人群中却混进了个与众不同的身影——一个挑着剃头担子的汉子，已经在这儿等了三天。

此人粗布短褂，裤脚卷起。担子一头是烧着热水的铜盆，另一头是放着剃刀、梳篦的木箱，

一看便知是是个走街串巷的理发匠。这三天里，他看着求师者们或被管家婉拒，

或因身手太差被孙府子弟挡在门外，自己连孙状元的面都没见着。第四天清晨，

他索性挑着担子，在距孙府门口不足十丈的老槐树下停住脚，从担子底下抽出一块桐木板，

往树旁的石墩上一竖。那木板足有一人高，

上面用墨汁写着五个碗口大的字：“天下第一刀”，下面落款是“泺邑王记”。这招牌一立，

顿时引来了围观者的议论。“一个剃头匠，也敢称‘天下第一刀’？”“怕不是想哗众取宠，

好让孙状元见他吧？”议论声里，剃头匠却不恼，只是坐在担子旁的小马扎上，

慢悠悠地擦拭着箱子里的剃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晌午，

孙状元送一位前来拜访的老友出门，刚走到府门口，便一眼瞥见了那醒目的招牌。

孙状元眉头微挑，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理发匠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材瘦小，

肩窄腰细，脸上带着几分风霜，貌不惊人，可口气却如此之大。

孙状元习武之人最喜结交有真本事的人，见他这般模样反倒心生好奇。他打发走老友，

大步朝老槐树走去，围着剃头匠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把锃亮的剃刀上。

那剃头匠也一直在留意孙府大门，见出来一人英姿勃勃、气概非凡，双目炯炯有神，

不怒自威，便知这定是孙状元。剃头匠心中那点因久等未得见而生的怨气，顿时化作了敬畏，

连忙放下剃刀，站起身躬身行礼：“小人见过状元公。”孙状元双手一拱，算是还礼，

目光扫过旁边的石椅，便抬腿坐了上去。只听“扑哧”一声闷响，

那石椅四条腿竟齐齐陷入泥土半尺有余。他方才起身时不自觉运了气，坐下时力道没收住。

孙状元微微颔首，对剃头匠说：“请。”剃头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忙问：“不知状元公是要‘武剃’，还是‘文理’？”这“文理”便是寻常剃发修面，

而“武剃”则是江湖上剃头匠的绝活，需在客人运功的情况下完成活计，考验的不仅是刀工，

更是胆识和应变能力。孙状元朗声笑道：“武剃！”话音未落，他深吸一口气，丹田运气，

缓缓上涌，只见他满头原本还算服帖的头发，竟“唰”地一下直立起来，根根如钢针般坚硬，

泛着乌亮的光泽。围观众人见状，无不啧啧称奇，有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仿佛在确认自家头发是否也能这般“听话”。剃头匠却不慌不忙，

转身从担子的木箱里取出身锃光雪亮十把剃刀，刀身足有半尺长，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

剃头匠将十把刀分握在两手十指之间，刀刃朝外，微微转动手腕，上前一步双手一扬，

十把剃刀竟如活物般围着孙状元的脑袋上下翻飞，时而如群龙乱舞，时而如流星穿梭，

寒光闪烁间，竟让人看得有些眩目。围观的男女老幼，胆子小的吓得张口吐舌，

双手紧紧捂住眼睛。胆子大些的也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生怕那飞旋的刀子不小心“跑偏”。孙状元却面无惧色，心安神定，端坐如钟，双目微闭，

只凭耳力感知剃刀的动向。那刀子划过头发的“簌簌”声、贴近头皮的轻微凉意，

孙状元都一清二楚，却始终纹丝不动，呼吸平稳。片刻功夫，剃头匠手腕一收，

十把剃刀如归巢的鸟儿般依次落回他手中的木箱里。他后退两步躬身道：“状元公，

活计已毕。”孙状元睁开眼，伸手摸了摸头顶，发髻梳得整整齐齐，鬓角修得棱角分明，

连一根多余的碎发都没有，不由朗声叫好：“好手艺！不愧是‘天下第一刀’。

”剃头匠闻言，脸上露出喜色，趁机再次躬身，语气诚恳地说：“小人王五，是泺邑人氏，

自幼学剃头，也爱习武，只是无人指点，武艺平平。今日斗胆立牌，

便是想恳请状元公收小人为徒，传授武艺。”孙状元笑了笑，

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椅扶手：“刀是好刀，手艺也绝，但习武不仅要技艺，更要胆识。

我还要看你是‘天下第几勇’。”说罢，孙状元朝府内喊了一声，

命家人取来自己那张三十余斤的铁弓，又从袖中摸出三枚铜板递给剃头匠：“你坐下，

将这三枚铜板放在头顶。”王五心中一紧，脸色有些白。他虽听说过孙状元的箭术，

却没想过要这般试胆。可话已说到这份上，他若推辞便是认怂，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铜板，

小心翼翼地放在头顶，然后在孙状元对面的石墩上坐下，大气不敢喘。

孙状元接过家人递来的铁弓，从箭囊里抽出三支马箭，转身退至百步之外站定身子，

左手握弓，右手搭箭，双目紧盯王五头顶的铜板，大喝一声：“看好了！

”随即松开手指——“嗖嗖嗖”三声急促的弓响，三支箭几乎同时破空而出。

王五只觉头顶一阵风过，紧接着便听到“当当当”三声轻响，三枚铜板应声落地。

王五吓得浑身一软，以为箭穿头顶，当场瘫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冷汗直流。

孙状元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铜板，每枚铜板中间都有一个细小的箭孔，

显然是被箭尖精准射穿，却未伤王五分毫。看着瘫在地上的王五，

孙状元轻轻摇头叹道：“技高胆小，遇敌便慌，难成大事。”说罢，便转身朝府门走去，

没再看王五一眼。围观众人见没了热闹，正待散去，

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孙状元慢走！”孙状元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只见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竟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这老者须发如雪，脸上布满皱纹，

却面色红润，脚步十分矫健，走起路来轻捷如飞，片刻便行至孙状元面前。

老者对着孙状元长长一揖，声音洪亮：“状元公箭法虽好，却只是‘百步穿钱’，

若能在百步外三箭射中老朽方算真英雄。若是不中，那便要吃老朽三箭！

”老者说着从背后取下一把小铁弓，那弓比寻常弓箭小了一圈，弓身黝黑，不知是何种材质，

弓弦却格外粗壮，绷得紧紧的。箭囊里插着三支短箭，箭杆不长，箭头却出奇的大，

足有拇指粗细，闪着冷光。孙状元自习武以来，见过的弓箭不计其数，

却从未见过这般样式的弓矢，心中不由多了几分警惕。孙状元本不欲与一个老者比试，

赢了胜之不武，输了反倒丢了脸面。可周围的人已经开始起哄，有人喊道：“孙状元，

比一场！让我们开开眼！”孙状元略一思忖，若是不应，传出去反倒让人说他怕了一个老者。

于是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前辈既要比试，晚辈便献丑了，请——”“请”字刚出口，

那老者身子一晃，接连几个腾跃，如飞燕般掠出百步之外，身法之快，

连孙状元都看得暗暗吃惊。他自忖自己的轻功虽不算差，却也未必能有这般迅捷轻盈。

老者在百步外站定，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朗声道：“就照这儿来！

”孙状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讶，抬手取箭搭弓，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

丹田运气，目光如炬，死死锁定老者的胸口。对面的老者也举起了小铁弓，同样搭箭上弦，

双目微眯，神色平静。二人几乎同时松手——“嗖——嗖！”两支箭在空中相遇，

只听半空中一声清脆的金属相击声，二箭同时坠地，插在泥土里，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相继射出，同样是在空中相撞，六支飞箭最终落在同一处，

箭杆交错着插在地上。围观人群先是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喝彩声。

孙府的家人和相熟的乡亲们齐上前，正要为孙状元祝贺，孙状元却拨开人群，

大步走到老者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师傅，受徒弟一拜！”老者见状，

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扶起孙状元：“起来吧，我观你根骨奇佳，又有一颗向武之心，

本就有意指点你。”自此，那白胡子老者便留在了孙府，成了孙状元的师傅。

后来孙状元才知道，老者姓周，是隐居多年的武林高手，早年间曾在军中任职，

因看不惯官场黑暗才退隐山林。他听闻孙状元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又有报国之心，

料定他终有大用，才特意不远千里来到昌阳，想助他精进武艺。周老在孙家一住便是三年，

日日亲自教练，诲人不倦。孙状元待周老如贵宾，衣、食、住、行照顾得无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