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辉小品

我是大雍最受宠的嫡长公主，直到父皇一道和亲圣旨，将我推入冰窟。我哭着求他，

他却说：“月儿，你要懂事。”我转向最依赖的三皇兄，他只避开了我的目光。

那一刻我明白了，所有的宠爱都抵不过江山社稷的重量。我擦干眼泪，

看向身后沉默的女婢——她是十年前被冠以叛国罪枉杀的季将军嫡女。

我握住她布满薄茧的手，轻声说：“清悉，他们不要这江山了，我们拿来，可好？

”1 宫墙阴影永巷的青石板路，被连绵的春雨浸得油亮，倒映着宫墙一角狭长的天空。

季清悉提着食盒，脚步放得极轻，像一只习惯了阴影的猫。三年了，

她早已熟稔如何在这吃人的宫闱里，让自己变得不起眼，如同墙角的苔藓。

食盒里是给永寿宫老太妃的例菜，清淡，却也比她这个下等宫婢的伙食精细许多。

路过浣衣局时，里面传来管事太监尖利的斥骂声和压抑的啜泣。季清悉目不斜视，

心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三年前，季家满门男丁问斩，女眷没入掖庭为奴时，她也是其中一员。

若不是还有公主帮衬着……想到温揽月，她眼底的冰封才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刚将食盒交给永寿宫的小宫女，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跑来，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采荷，

脸色煞白，连礼数都忘了，抓住季清悉的袖子，声音发颤：“清悉姐姐，不好了！

前朝……前朝传来消息，北疆派了使团前来，指名要求……要求咱们嫡长公主去和亲！

”季清悉的手猛地一紧，食盒的提手硌得掌心生疼。北疆……那个构陷父亲叛国，

导致季家满门倾覆的北疆！如今竟敢堂而皇之地来索要帝国最尊贵的公主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低声道：“慌什么，消息确切吗？公主殿下知道了？

”“怕是……怕是已经知道了！皇上召了皇后娘娘和皇子们去议事，宫里都传遍了！

”采荷急得快要哭出来，“公主殿下那个性子，

怎么受得了去那苦寒之地……”季清悉不再多问，转身便朝温揽月所居的揽月阁快步走去。

她的心跳得又沉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经过三年的隐忍，

她像一柄被收入鞘中的利剑，磨钝了锋芒，只为等待一个为季家翻案的渺茫的机会。

季清悉觉得，在这世上，除了家仇，除了公主，自己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了。

没想到，家仇还没得报，公主竟也要出事了。如今，连这最后一点念想，也要被碾碎了吗？

揽月阁内，不似往常般有丝竹笑语传出，静得可怕。宫人们皆垂首屏息，面有惶惶之色。

季清悉绕过屏风，只见那个曾经明媚如春日骄阳的少女，此刻正呆呆地坐在窗边，

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却暖不透她眼底的冰凉。“月儿……”季清悉走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唤。

这是她们私下的称呼，是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留下的最后印记。温揽月缓缓转过头，

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清悉，”她声音沙哑，“父皇……会不会答应的，

对不对？还有我三哥，他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季清悉看着她眼中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该如何告诉这个衣食无忧、还天真烂漫的嫡公主，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那所谓的父兄亲情，

在江山社稷和利益权衡面前，或许不堪一击？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

紧紧握住了温揽月冰凉的手指。那温度，冷得让她心颤。这一刻，季清悉敏锐地察觉到，

这宫墙之内的平静，或许终于要被打破了。而她和公主，要么一同被这洪流吞噬，

要么……就得亲身参与到这风云中心去。2 和亲风波揽月阁内的死一般的寂静，

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打破。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面色恭谨，

眼神里却带着疏离：“公主殿下，皇上和皇后娘娘在甘露殿等您，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该来的，终究来了。温揽月猛地站起身，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季清悉，眼中是未褪的惊惶和一丝最后的期盼。

季清悉无法跟随前往甘露殿那样的地方，她只是垂首，恭敬地行了个礼，

但在温揽月经过她身边时，用极低的声音迅速说了一句：“殿下，无论听到什么，且先听着。

”稳住，才能看清局势。这是季清悉在这三年奴役生涯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温揽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原本有些微颤的脊背，跟着太监走了。那背影，

依旧有着皇家公主的骄傲，却仿佛突然间背负上了千斤重担。季清悉目送她离开，

然后迅速行动起来。她不能干等。她借口去内务府领取份例，

实则绕路去了通往甘露殿必经的御花园，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耐心等待。这里，

能最早听到从甘露殿方向传来的任何风声。甘露殿内，

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面容看不出喜怒。

皇后坐在下首，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三皇子温承睿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回避着温揽月投来的急切的目光。“月儿，”皇帝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北疆使团来访的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父皇！”温揽月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哽咽，

“儿臣不愿去和亲！北疆原就是我朝附属，今竟想求娶嫡公主，本就不合规矩。且北疆苦寒，

蛮夷之地，儿臣……”“胡闹！”皇帝声音微沉，打断了她，“女子岂能议政？

朕真是宠的你无法无天了！”说罢，他的语气放缓，“你是大雍的嫡长公主，受万民奉养，

如今需要你，岂能由着性子来？”皇后忍不住啜泣出声：“皇上，月儿还小，

她怎么受得了那样的苦……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换一个庶出公主不行吗？再者，

区区蛮夷怎么敢和我朝放肆？何不把他们打回去？”“打仗？”皇帝冷哼一声，

目光扫过皇后，带着一丝不耐，“国库空虚，将士疲敝，北疆如今兵强马壮，此时开战，

胜负难料，徒耗国力。和亲，是为边境换取数年安宁的上策，是为天下苍生计！

”好一个“为天下苍生”！躲在帘幕后偷听的某个小太监，悄悄将这话记在心里。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温揽月身上，语气放缓，带上了安抚的意味：“月儿，朕知你委屈。

但你要明白，你的婚事，从来不只是你一人之事，关乎国运。只要你嫁过去，便是正室，

尊荣无比。你此行，非是屈辱，乃是肩负着稳定家国之重任，功在千秋。

”温揽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三哥温承睿，

眼中带着最后的乞求：“三哥……你也说句话啊！”温承睿身体一僵，在皇帝目光的注视下，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月儿……父皇……父皇说得对。身为皇室子女，

享常人不能享之福，也需担常人不能担之责。你……你就为大局着想吧。”“大局？

”温揽月喃喃道，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她最信任的兄长，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

选择了站在“大局”那边，选择了顺从父皇。所谓的父女情深，兄妹和睦，

在冰冷的现实和权力权衡面前，薄得像一张纸，一捅就破。“儿臣……明白了。”她伏下身，

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一切，但凭父皇母后做主。

”没有哭闹，没有争辩，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皇帝和皇后都有些意外。皇帝只当她是想通了，

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才是我大雍公主的风范。回去好好准备吧，使团不日抵京。

”季清悉在御花园的假山后，远远看到了被宫人簇拥着返回揽月阁的温揽月。

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那失魂落魄的背影，以及身边宫人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

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等到夜色降临，宫门落锁，

揽月阁内外恢复寂静之后，才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巡夜的侍卫，

来到了温揽月的寝殿外。采荷红着眼圈守在门口，看到季清悉，低声道：“姐姐，

公主回来后就一直不说话，晚膳也没用……”季清悉点点头，轻轻推门而入。殿内没有点灯，

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温揽月抱着膝盖，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

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月儿。”季清悉关好门，走近。温揽月没有抬头，

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清悉，你说得对。我听着了，也……看清楚了。

”季清悉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良久，温揽月抬起头，月光下，

她脸上已无泪痕，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心上扎刀子。

父皇的大局，母后的无能为力，还有三哥的责任……清悉，原来我所谓的尊宠，

不过是镜花水月。需要的时候，我就是可以随意送出去的礼物。”她的目光转向季清悉，

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就像当年，季将军为国征战，功勋卓著，不需要的时候，

一纸‘叛国’的污名，没有调查，白白几张纸几句话，就让季家零落。

我尚且没能帮助你平怨，如今就轮到我了……”季清悉的心猛地一震。她没想到，

公主会在这种时候，联想到季家的冤案。“公主……”她喉头有些哽咽。“别叫我公主了。

”温揽月打断她，伸出手，紧紧抓住季清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在这里，没有公主，

也没有婢女。只有温揽月和季清悉。清悉，你告诉我，季家的冤屈，你从未忘记，对不对？

”季清悉迎上她的目光，在那片被绝望洗练过的清澈眼眸中，看到了燃烧的火焰。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从未。一刻不敢忘。”“好。”温揽月震声道，“他们想用我和亲，

换取所谓的安宁。可我偏不让他们如意！我们的命运，不能总是由他们说了算！

”她凑近季清悉，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清悉，帮我。

帮我搅乱这盘棋！我们……不能就这么认命！

”季清悉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有心疼，有震惊，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压抑已久的血性。她反手握紧温揽月的手，

目光坚定如磐石：“好。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陪你。”窗外的月色更加明亮了，

照在这两个紧紧依靠的少女身上，仿佛为她们镀上了一层银边。宫墙的阴影依旧浓重，

但在这寝殿之内，一颗反抗的种子，已经悄然破土而出。3 暗流涌动揽月阁的夜晚，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寂静，却也更加躁动。

温揽月那句“搅乱这盘棋”的话语还在空气中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但空有决心远远不够，她们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一双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清悉，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温揽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问道。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和依靠父兄的公主，眼神里有了靠自己的急切。季清悉沉吟片刻，

目光扫过紧闭的殿门，确保无人窥听。“殿下，首先，我们必须知道更多。

关于北疆使团的真正目的，关于朝堂上对和亲之事的真实风向，

甚至……关于我父亲当年之事的更多细节。”她走到窗边，借着月光，，季清悉解释道，

“这三年来，我虽在宫中为下奴，却也并非全然瞎聋。”温揽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愧疚。

她这三年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只知道尽力保全季清悉不受欺辱，却从未想过，

这个曾经的将门虎女，在泥泞中从未停止过观察和蛰伏。“你在宫中……有线人？

”温揽月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谈不上‘线人’，

只是一些……不甘心被命运摆布的可怜人，各取所需罢了。”季清悉的语气平静无波，

“譬如，有一个负责浆洗的老宦官，姓钱，早年受过我父亲一点恩惠，虽不敢明着相助，

但传递些不起眼的消息尚可。还有一个在御药房当差的小内侍，因家乡被北疆劫掠，

对北疆恨之入骨。”这些都是微末到了尘埃里的人物，平日里连主子们的面都见不到，

但正是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尘埃，往往能提供意想不到的力量。“好！”温揽月立刻领会，

“需要我做什么？”“殿下，您需要做的，就是‘正常’。”季清悉认真地看着她，

“您明日开始，依旧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或许还会被叫去学习和亲礼仪。您要表现出顺从，

甚至……可以适当流露出悲伤和认命。只有这样，才能降低他们的戒心。同时，

留意皇后和三皇子言语中的任何信息，哪怕是抱怨或无心之语。”温揽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明白，这是一场戏，而她必须演好那个心灰意冷、被迫接受命运的公主。“另外，

”季清悉顿了顿，声音更低，“殿下可还记得，当年我父亲麾下，有一位姓沈的参将？

”温揽月努力回忆，模糊记得那是个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的年轻军官。“有点印象，

他……后来如何了？”“沈参将当年因伤未随主力出征，侥幸逃过一劫。季家出事后，

他被革职，据说在京郊隐居。”季清悉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这是我父亲旧部中，

唯一一个可能找到下落的人。若能联系上他，或许……”或许就能找到揭开当年真相的钥匙，

甚至是获得潜在的力量相助。后面的话，季清悉没有说出口，但温揽月已然明白。

“我明白了。”温揽月深吸一口气，“宫内，你来联络。宫外……沈参将的下落，

我来想办法。”“殿下？”季清悉一怔，公主久居深宫，如何能插手宫外之事？

温揽月露出一抹苦涩而狡黠的笑：“别忘了，我还是个公主。每年我的生辰，

外祖母和几位舅母都会派人送礼物进宫。下次她们的人来，我自有办法递消息出去。

”这一刻，季清悉真正感觉到，眼前的少女真的不同了。接下来的几天，

温揽月完美地扮演了一个逐渐“认命”的公主。她去给皇后请安时，眼圈总是红红的，

强颜欢笑；在学习那些繁琐的北疆礼仪时，她沉默而顺从，偶尔失神，

引得教习嬷嬷暗自叹息。这一切，都通过不同渠道传到了皇帝和皇后的耳中。皇帝更加满意，

觉得这个女儿也算懂事。皇后则更加心疼，却也无能为力。这平静的假象之下，

暗流开始涌动。季清悉利用送换洗衣物、领取份例的机会，悄无声息地接触了宫内的信息。

从钱宦官那里，她得知北疆使团此次态度极为强硬，不仅要求嫡公主和亲，还索要巨额岁贡，

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争吵激烈。而从小内侍那里，

她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关于贵妃宫中动向的零碎信息——二皇子一党对公主和亲乐见其成，

甚至可能在推波助澜。这些信息碎片被季清悉带回揽月阁，在深夜的烛火下，

与温揽月从皇后那里听来的抱怨拼凑在一起。皇帝当年为巩固皇权、消除功高震主的季家，

借助北疆之手谋害季家。如今北疆坐大，开始反噬，皇帝为了维稳，不惜牺牲女儿，

而以丞相为代表的文官集团，也想借此机会进一步打压潜在的武官力量。“从始至终，

我们都只是棋子。”温揽月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是的，殿下。”季清悉的眼神冷冽，

“但现在，棋子想自己走下一步了。”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温揽月外祖母家按例派人送了些时新绸缎和点心进宫。温揽月亲自见了来人，

是一个沉稳的老嬷嬷。在交接赏赐时，温揽月借着衣袖的掩护，

将一枚小巧的、没有任何印记的玉牌塞进了老嬷嬷手中，

同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找到沈参将，京郊。”老嬷嬷眼神微动，

面不改色地叩头谢恩，将玉牌紧紧攥在手心，告退离去。消息，终于递出去了。揽月阁内，

温揽月和季清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以及一丝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