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憋了半季的怒火，狠狠砸在出租屋的玻璃窗上，噼啪声混着巷口重型卡车碾过积水的轰鸣，把明龙从一片漆黑的剧痛里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眼，后脑勺还残留着被金属保险杠撞击的钝麻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涌出温热的血。
可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冷黏腻的柏油路面，而是硬邦邦却带着潮气的床垫——床垫边缘的弹簧早没了弹性，硌得他腰眼发疼。
视线往下扫，褪色的蓝白格子床单上沾着几滴干涸的泡面油，一部屏幕裂了缝的老旧安卓手机正亮着，光刺得他眯起眼。
等看清屏幕顶端的日期时，明龙的呼吸骤然停了——2015年4月20日。
心脏像被一只淬了冰的手攥紧，前世十年的狼狈与悔恨，顺着窗缝漏进来的雨丝，一股脑灌进脑海里，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扎人：4月23日那天下午，阳光明明很好，他却躲在父母卧室的衣柜后，看着母亲把那张存了三十年的养老钱银行卡，小心翼翼塞进针线盒底层——那是父亲在工地扛钢筋、母亲摆摊卖早点，一分一毛攒下的30万。
当晚他趁着父母睡熟，翻出针线盒，银行卡边缘的塑料壳刮得他手心发痒，可他满脑子都是黑中说的“军工股月底翻倍”，半点没敢想，这钱是父母准备用来换膝盖、看胃病的救命钱。
6月15日清晨，他蹲在网吧的角落，盯着屏幕上成片的绿色，手指抖得连烟都夹不住。
前一天刚加的十倍杠杆，像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股价每跌一个点，他就觉得离深渊又近一步。
到了第三天，千股跌停的公告弹出时，他的账户余额只剩下三位数，屏幕反光里，是他自己眼窝深陷、胡茬拉碴的鬼样子。
7月的一个傍晚，他接到宝成老婆的电话，女人的哭声混着嘈杂的砸门声传来：“明龙，你快回来！
高利贷的人把店里的瓷砖都搬空了，宝成要跟他们拼命啊！”
他疯了似的往建材店跑，远远就看见宝成被两个壮汉按在地上，嘴角淌着血，怀里还死死护着一本账本——那是宝成为了帮他担保，签的百万借款合同，如今成了催命符。
还有阿彬，那个从小一起摸鱼抓虾的发小，把刚买的婚房抵押了，凑了50万给他补窟窿，说“明龙，咱们兄弟一场，我信你能翻本”。
可最后，钱亏光了，阿彬站在酒馆门口，红着眼眶指着他骂：“我老婆怀着孕，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你就是个骗子，是个灾星！”
那天两人打了一架，阿彬的拳头砸在他脸上时，他没躲——他觉得，这点疼，根本抵不上自己造的孽。
最让他夜里睡不着的，是母亲的电话。
那年冬天，他躲在网吧里，手机没电关机前，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小龙，妈不怪你，你要是冷了、饿了，就回家，妈给你煮饺子。”
电话那头的抽泣声，像根针，十年里次次扎醒他的噩梦。
手机屏幕还亮着，一条未读短信在通知栏里跳得刺眼，发件人是“黑中”。
明龙的指尖悬在屏幕上，胃里突然一阵反酸——就是这个男人，前世用“内幕消息”当诱饵，把他、宝成，还有十几个相信他的人，都拖进了股市的泥沼。
短信内容很短，却像毒蛇的信子：“明龙，某军工股月底必翻倍，名额有限，要上车抓紧说，我帮你找十倍杠杆，稳赚不赔。”
“稳赚不赔？”
明龙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顺着神经传上来，让他确认这不是梦——他真的回到了所有悲剧开始之前。
他猛地坐起身，后背抵着墙皮脱落的墙面，冰凉的潮气透过衬衫渗进来，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热流。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还没有因为常年熬夜、抽烟变得枯黄，指关节也没有因为后来打零工搬货磨出厚茧——这是25岁的手，还能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
窗外的雨还在狂下，巷子里的积水己经漫过了路沿，映着路灯昏黄的光，像一条浑浊的泪河。
明龙抓过手机，解锁屏幕，点开日历——4月20日，距离他偷拿父母银行卡还有3天，距离宝成签担保合同还有5天，距离股灾爆发还有整整两个月。
每一个时间节点，都像一道生死线。
他掀掉床单，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地面的裂缝里还留着上星期打翻的泡面汤，黏糊糊的。
墙角堆着几件洗得发白的外套，他随手抓过最厚的一件，套在身上——衣服上有股淡淡的霉味，却比前世那件沾满油污的破夹克暖和多了。
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出租屋——这是他前世最潦倒时的落脚点，墙脚长着霉斑，桌上摆着没洗的泡面桶，可现在，这里成了他重生的起点。
“这一次，”明龙握着门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沙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爸妈的养老钱，我要守住；宝成的店，我要保住；阿彬的家，我不能毁；那些被黑中骗的人，我要拦住。”
他推开门，暴雨瞬间灌了进来，冰冷的雨丝砸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巷口的货车开了过来，远光灯刺得他睁不开眼，可他没有躲——前世就是在这条巷口，他被卡车撞得失去意识，醒来后只剩无尽的悔恨；而现在，他要迎着这道光，把失去的一切，都从命运手里抢回来。
明龙把手机揣进怀里，拉高外套领子，冲进了暴雨里。
积水没过脚踝，冰凉刺骨，可他跑得飞快，朝着父母家的方向——那里有他最该守护的人，有他重生的第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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