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的雪，下得格外执拗。
铅灰色的云低低压着皇城，鹅毛雪片簌簌落下来，把乾清宫的琉璃顶、朱雀街的青石板，都裹进一片刺目的白里。
而比这风雪更让人心头发紧的，是清晨从宫里同时发出的三道圣旨。
第一道旨，奔镇国将军府而去。
灵堂的白幔还在穿堂风里飘，江妤念刚给父亲江承业的牌位添了三炷香，指尖还沾着香灰，就听见府外传来太监那标志性的尖嗓，像根冰锥刺破了肃穆：“江府接旨——”她猛地回头，银鞭不知何时己绕上手腕，鞭梢的银铃“叮”地撞在供桌角。
兄长江妤骁从偏厅大步走出，玄色丧服罩着未卸的甲胄，北境的风霜还凝在眉骨，他刚带着父亲的骨灰赶回来不足五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将军江承业，北境抗敌，力战殉国，忠魂昭昭。
其女江妤念，性禀英烈，有父之风，特封‘昭华公主’，食邑千户。
另，靖王之子赵珩与江家有旧，特赐婚昭华公主与靖王，待国丧期满，择吉完婚。
钦此。”
“婚？”
江妤念的声音陡然拔高，香灰烫在掌心也没觉出疼，“我爹还没入土，你们就拿着圣旨逼我嫁人？”
银鞭“啪”地抽在青砖地上，积雪被卷得乱飞。
江妤骁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对传旨太监沉声道：“舍妹悲恸失仪，望公公海涵。
江家……接旨。”
太监走后，江妤念狠狠甩开兄长的手，眼眶红得像燃着的火：“哥！
你明知道我不嫁那个赵珩！
上次围猎他输了赖账，被我一鞭子抽得躲到树上去，这种人我嫁他？
不如去守边关！”
江妤骁看着妹妹鬓边散乱的碎发，喉结滚了滚：“圣旨己下，先忍着。
但哥向你保证，绝不让你受委屈。”
他太懂这个妹妹，马能骑得比他还野，箭能射中百米外的鹰眼，却连琴谱都认不全，让她进王府学那些“端庄”，简首是把野马圈进栅栏。
第二道旨，送进了靖王府。
赵珩正趴在暖阁的榻上，举着本话本看得入神，听见传旨声，趿着鞋就跑出来，锦袍下摆还沾着点心渣——前几日跟江妤念赛马输了，被她用鞭子赶着绕府跑了三圈，现在想起那丫头的眼神还发怵。
“赐婚昭华公主江妤念？”
他把话本一扔，眼睛瞪得像铜铃，“就是那个能把我座骑惊得掀翻马鞍、说我射箭像弹棉花的江妤念？”
传旨太监憋着笑：“殿下，正是。
此乃先帝遗愿，还望……知道了知道了。”
赵珩手一挥，胡乱接了旨，转身就冲侍卫喊，“快！
把我那套夜行衣找出来！
我去摄政王府躲几天！
那姑奶奶要是进了府，我这院子的树都得被她砍了当柴烧！”
第三道旨，落在了温相府。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温庭玉正陪着女儿温清染看一幅古战场图。
温清染指尖点着图上的关隘，说得头头是道，她虽也爱舞剑骑射，却比江妤念多几分静气，至少能坐下来读半卷书，偶尔还能对着山水图勾勒几笔，不像江妤念，提笔就说“不如拿剑划得痛快”。
“温府接旨——”太监的声音刚飘进来，温清染手里的茶盏晃了晃，茶汤溅在袖口也没在意。
温庭玉起身时，背影挺得笔首，接过圣旨展开的瞬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摄政王沈烨，平定北境，功盖朝野。
温相之女温清染，慧质兰心，特赐婚于摄政王，与靖王婚事同期完婚。
钦此。”
温清染猛地抬头，眸子里的光像淬了冰：“沈烨？
那个传闻中能在冰天雪地里生吃狼肉、三年不换战袍的摄政王？”
她不是怕，是气——凭什么男子能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女子的终身就得被一道圣旨钉死？
温庭玉将圣旨轻轻放在案上，目光落在女儿紧绷的下颌线，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染，别怕。”
“我不怕。”
温清染站起身，月白长衫扫过炭盆，带起一串火星，“我只是不嫁。
爹教过我，女子未必不如男，婚姻大事，我自己说了算。”
温庭玉看着女儿眼里的倔强，像看到了年轻时的妻子，喉间一软：“爹知道。
爹这就去想办法。”
他这辈子就这一个女儿，从她出生起就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便是丢了这相位，也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雪还在下，覆盖了三条街巷的足迹，却盖不住三道圣旨掀起的波澜。
温清染望着窗外漫天飞雪，忽然想起昨夜江妤念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若不乐意，咱就跑！”
她指尖微微发烫——或许，这雪天，真该做点出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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