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低气压持续了整整两天。
靳沉的办公室烟雾缭绕,白板上写满了关于化工厂案件的线索、问号以及谢知晏的名字,又被烦躁地擦去大半。
那本暗红色的《犯罪美学》被装在证物袋里,放在他桌角最显眼的位置,像一块灼人的烙铁。
指纹和DNA的报告冰冷而确凿,却又像悬在空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找不到握剑的手。
谢知晏被释放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和那句“开场预告”,如同鬼魅般缠绕在每一个参与案件人员的心头。
“头儿,媒体那边快压不住了。”
年轻刑警小陈顶着两个黑眼圈,声音沙哑,“网上己经有风声,说……说出现了‘仪式杀人’,还有鼻子有眼地提到了谢教授的书。”
靳沉没说话,只是狠狠掐灭了手里的烟。
舆论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在黑暗中悄然逼近。
而上级的电话一个比一个急促,要求尽快破案,消除影响,语气里的不满几乎要透过听筒溢出来。
压力像实质的水泥,正在一点点灌满这间办公室。
就在这时,靳沉的私人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皱眉接起。
“靳队长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怪异颤抖的男声,听不出年龄,“‘朝圣者’向您问好。
东区,‘时光印记’咖啡馆后院垃圾站……一份新的‘礼物’,希望您喜欢。
要快哦,不然‘艺术品’就不新鲜了……”电话戛然而止。
靳沉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所有队员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东区!
‘时光印记’咖啡馆后院!
立刻出发!”
他的声音因极度紧绷而嘶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那个代号“朝圣者”,像一根冰针刺入他的耳膜。
警笛再次撕裂城市的夜空,这一次,比前往化工厂时更加急促,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时光印记”咖啡馆位于一条略显陈旧的商业街后巷。
与化工厂的荒僻不同,这里勉强算得上闹中取静,但这个时间点,也早己陷入沉睡。
后院被临时拉起的警戒线粗暴地割裂开来。
巨大的绿色垃圾箱散发着馊臭,但此刻,所有的异味都被一种更浓烈、更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覆盖。
光源来自几盏强光勘查灯,将角落里的景象照得无所遁形。
又是一个女人。
同样的白色长裙,质地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精致,裙摆如同盛放的巨大花朵铺开。
但这一次,她没有被摆成跪姿,而是被悬挂在半空——用粗糙的麻绳捆住脚踝,倒吊在垃圾箱上方一个锈蚀的金属支架上。
她的长发垂向地面,如同黑色的瀑布,发梢几乎要触碰到地面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
双臂被反剪在身后,用一种复杂的绳结捆绑,手腕处勒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顺着胳膊倒流,浸湿了袖口,再一滴滴砸落在下方地面的血泊中,发出缓慢而规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张精心裁剪过的白色硬卡纸,边缘用金粉描画着繁复的花纹,像某种复古的宴会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失去血色的、微微张开的嘴唇和下颌。
卡纸正中央,用同样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写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单词:“WITNESS”(见证者)现场没有化工厂那样大规模的血绘图案,但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升级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精心雕琢”。
倒吊的姿势,滴落的血液,那张诡异的面具……组合成一种更强烈、更亵渎的仪式感。
“疯子……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法医老王的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戴着口罩,但露出的额头布满冷汗。
靳沉站在警戒线外,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看着那倒悬的尸体,看着那滴落的血珠,看着那个英文单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不仅仅是谋杀。
这是表演。
是炫耀。
是针对警方,尤其是针对他靳沉的、***裸的升级挑衅!
技术队的同事强忍着不适,开始初步勘查。
小心翼翼地剪断绳索,将尸体放下,揭开那张硬卡纸面具……面具下的脸,因为长时间倒吊而充血肿胀,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紫红色,但依然能辨认出惊恐到极致的扭曲表情。
她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扩散,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无边恐惧。
“靳队!”
技术队的小李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他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受害者被反绑的手中取出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金属片。
在勘查灯下反射出冷硬的光。
小李将它放入证物袋,递到靳沉面前。
看清那东西的瞬间,靳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那是一枚仿制的警号牌。
材质粗糙,像是从某种玩具或道具上掰下来的,但上面的数字却被用心地刻印得清晰无比——037592那是靳沉的警号!
冰冷的金属隔着证物袋,似乎都透出一股刻骨的恶意和嘲弄。
血液轰的一下冲上靳沉的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凶手的刀尖,己经毫不掩饰地抵在了他的鼻子上!
然而,这还没完。
另一名技术队员在仔细检查那个用来悬挂尸体的金属支架时,有了更令人震惊的发现。
在支架一根锈蚀的横梁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被人用尖锐的物体,刻下了一行细小却清晰的字迹。
旁边,还放着一个被踩扁的、空掉的注射药剂瓶(后经检验,确认是导致受害者死亡的药物来源之一)。
队员用勘查灯对准,念出那行字,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变调:“‘赝品总是急于证明,却忘了真神从不屑于亲临血腥。
’——时间:10月28日,02:15。”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愣住了。
10月28日,02:15。
正是法医根据尸体温度和 rigor mortis(尸僵)初步推断的、受害者的大致死亡时间!
而这个时间点……靳沉猛地扭头,看向旁边的刑警小陈。
小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立刻掏出警务通,手指颤抖地操作着。
“头儿……谢、谢知晏……”小陈的声音发干,“他昨晚……不,是今天凌晨一点半左右,因为之前释放时手续上的一点小问题,被咱们内勤的人叫回局里签个字,大概……大概快凌晨三点才离开。
局里好几个值班同事都看见了,门口监控也绝对拍到了!”
从市局到东区的“时光印记”咖啡馆,即使深夜不堵车,单程也需要至少西十分钟。
一个绝对不可能在02:15分出现在杀人现场的不在场证明!
而且,那句刻下的话……“赝品”、“真神”、“不屑于亲临血腥”……这几乎是在明晃晃地暗示:谢知晏是被模仿、被栽赃的,真正的凶手另有人在,并且正在嘲笑警方的愚蠢和谢知晏的“清白”!
两种截然相反的线索,被凶手以极端的方式,粗暴地塞进了同一个现场!
一种,是针对靳沉个人的、极具侮辱性的挑衅(仿制警号)。
另一种,却像是在为谢知晏洗刷嫌疑(时间戳和那句充满指向性的话)!
混乱。
矛盾。
撕裂感。
之前的微妙矛盾感,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变成了一种疯狂的、精神分裂般的现场表达。
“查!”
靳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咖啡馆周边所有监控!
最近的所有可疑人员!
那个注射瓶的来源!
刻字工具!
所有一切!
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杂碎给我揪出来!”
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上级的电话几乎在下一秒就追了过来,咆哮声即使不开免提也能隐约听见。
媒体的嗅觉比想象得更快,己经有记者如同闻到腐肉的秃鹫般开始聚集在巷口,相机闪光灯的光芒隐约闪烁,试图突破警方的封锁线。
案件的性质己经彻底变了。
它不再仅仅是一桩恶劣的连环杀人案。
它成了一场通过杀戮进行的公开表演,一场针对警方智商和尊严的疯狂戏弄,一个被媒体和舆论瞬间点燃的火药桶。
“仪式杀手再现!”
“模仿犯罪?
知名教授著作成杀人指南?”
“警方锁定嫌疑人又被推翻?
无能还是内有隐情?”
……各种惊悚的标题己经开始在网络上疯传。
靳沉站在混乱的中心,看着手下人像绷紧的发条一样忙碌,看着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被抬上运尸车,看着巷口越聚越多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凶手不仅仅是在杀人,他是在精心布置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个血腥的现场都是一个扭曲的路标,而所有的线索,最终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指向那个此刻或许正坐在某间温暖书房里、带着嘲讽笑意阅读新闻的男人——谢知晏。
可他偏偏又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甚至凶手还在“帮”他证明。
那个在审讯室里带着手铐,却仿佛掌控一切的男人,他的低语再次回响在靳沉耳边:“猜猜看,下一个‘作品’会出现在哪里?
或者…献给谁?”
这不是猜测。
这是预告。
而他们,所有人,都成了这场黑暗戏剧里,被动无比的观众和……棋子。
靳沉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眼中翻滚着暴戾的火焰和冰冷的决心。
他必须破局。
哪怕对手是一个能看穿人心、将杀戮视为艺术的疯子,和一个隐藏在暗处、以挑衅警方为乐的变态模仿犯。
游戏,己经被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