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的死寂被窗外的暴雨声填满,那密集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的冰锥,持续不断地敲打着沈白栀紧绷的神经。
周司寒那句“死于他杀”,如同无形的重锤,砸在她刚刚勉强维持住的平静表象上,瞬间西分五裂。
沈白栀握着冰凉的柠檬水杯,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杯子外壁凝结的水珠沿着她的指尖滑落,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却丝毫无法冷却她心底翻涌起的惊涛骇浪。
“他……杀?”
沈白栀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
目光死死盯在报告上那个名字——张邦德。
一周前,那张破碎不堪的脸庞,那些深深嵌入皮肉的玻璃碎渣,她小心翼翼清理、修复的每一个细节,此刻都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那分明是一场惨烈到极致的车祸现场留下的痕迹!
高速撞击,多发性复合损伤……尸检报告写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是……他杀?
周司寒没有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依旧锁在沈白栀脸上,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眼底的震惊和抗拒,首抵她作为入殓师最核心的记忆区域。
他伸手指尖,点在报告内页一张放大的照片上——正是遗体左耳廓上方,靠近发际线的那片深紫色、边缘不规则的肿胀区域。
正是他一周前在殡仪馆操作室里,精准点出的“着力点”。
“颅骨线性骨折的起点,冲击力主受力点。”
周司寒重复着在殡仪馆说过的话,但这次,语气里淬了冰,带着一种揭示真相的冷酷。
“表面看,是高速撞击,但法医在二次复检时,在创口深处,靠近骨缝的位置,发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非撞击形成的压痕。”
他的手指在照片上那个被红圈标记出的位置点了点,动作精准而稳定。
沈白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指尖,落在那张放大的、触目惊心的照片上。
惨白的灯光下,那片深紫的肿胀皮肤组织被清晰地展示出来,边缘的纹理和深部组织的状态都一览无余。
那个被红圈标记的点,像一个不祥的句点。
“那处压痕的形态、深度、角度,” 周司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缓缓地、清晰地剖开伪装,“与车祸造成的冲击力方向完全不符,它更像是……”周司寒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抬起,紧紧攫住沈白栀的眼睛,那深不见底的眼底,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对真相的执着火焰。
“……某种硬物在巨大外力驱动下,精准击打留下的印记。”
精准击打……印记……这几个字像带着冰碴的子弹,射入沈白栀的脑海,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搅着不适。
“结合受力点偏移和继发性损伤的分布异常,” 周司寒的声音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推进,逻辑严密,不容辩驳,“我们有理由怀疑,死者在遭遇车祸前,头部己经遭受过一次足以致晕或致死的重击。
车祸,很可能只是掩盖真正死因的烟幕。”
烟幕……掩盖……沈白栀再次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冰凉的触感***着她的掌心,试图让她保持一丝清醒。
一周前修复那张破碎脸庞时的触感记忆,如同沉船般,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浮。
“沈白栀女士,” 周司寒第一次叫出她的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带着一丝请求,但,更像是一种命令。
周司寒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沈白栀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和一丝极淡的烟草气息(或许是在高强度工作后用来提神的)。
“你是最后一个、也是最仔细地处理过死者头部创面的人。
车祸后的血肉模糊,可能会掩盖一些最初形成的细微痕迹,我需要知道,你在清理和修复过程中,在那处着力点附近,是否注意到任何……特别的东西?”
周司寒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凿子般刻进她的意识:“任何不属于车祸撞击的异物?
任何不符合冲击力走向的皮肤纹理扭曲?
哪怕是最细微的、你觉得可能是错觉的异常?”
沈白栀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咖啡馆里所有的声音——音乐、低语、杯碟声——都彻底消失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冰冷的照片,照片上那处被放大的、深紫色的肿胀伤痕,还有周司寒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紧紧攫住她的眼睛。
一周前的画面清晰得可怕:惨白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器械,手套下破碎的触感,还有他压在她手腕上那不容抗拒的力道和那句“着力点偏移了”的冰冷提示。
她当时只专注于修复,只想着如何将那些狰狞的碎片拼凑回一张安详的脸……她清理过那里,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取嵌入皮肉的细小玻璃渣……用生理盐水冲洗……用柔软的棉签吸干血污和组织液……涂抹肤蜡,试图抚平那深紫色肿胀的边缘……沈白栀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个几乎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沉在深海的微小气泡,在巨大的压力下,猛地冲破意识的迷雾,浮上水面!
“有……”沈白栀猛地睁开眼(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闭上了眼睛),瞳孔因回忆和惊骇而微微放大,首首地看向周司寒。
“在……在左耳廓上方,靠近你指的那个着力点……再往后一点,快到发旋的位置……” 她的语速极快,仿佛慢一点那个细节就会再次溜走,声音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慌。
“清理深层污垢的时候……我的镊子尖……碰到了一小块……非常非常硬的……碎片。”
沈白栀吞咽了一下,指尖抠紧了冰凉的玻璃杯壁。
“不是玻璃……” 她努力回忆着那瞬间的触感,眉头紧紧锁着,“玻璃渣是锋利的、有棱角的。
那个东西……很小,大概只有……半粒米那么大?
……感觉……很圆钝,像……像某种硬化的……塑料?
或者……很小的……陶瓷碎片?”
沈白栀艰难地从混乱的触感记忆中剥离那个微小却突兀的存在,“它嵌得很深,几乎在皮下组织里,颜色……被血染透了,我当时以为是颅骨碎片或者……别的什么……车祸现场的东西……就……就把它清理掉,和其他异物一起处理了……”沈白栀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恐慌。
作为入殓师,她修复过无数创伤,清理过无数异物,她以为自己足够专业,足够冷静,能分辨出哪些是创伤本身的残留,哪些是无关紧要的杂质。
可如果……如果那个被她当作普通车祸残留物、随手清理掉的、不起眼的微小硬物,竟然是……周司寒的眼神在沈白栀描述的过程中,锐利得如同实质的探针。
听到“圆钝”、“塑料或陶瓷”、“嵌得很深”这几个关键词时,他眼底那冰冷的火焰骤然暴涨!
一种近乎锐利的、捕捉到关键线索的兴奋感,在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波动。
周司寒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
“位置?
深度?
大概的形态?”
他追问,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紧迫感,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了些。
沈白栀冷静下来,在脑海中精确地定位那个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操作台前。
她闭眼,再睁开,眼神重新凝聚起属于顶尖入殓师的专注和精准:“着力点中心偏后上方约1.5厘米处,深度……至少皮下2-3毫米。
形态……不规则圆形?
边缘……感觉是钝的,没有锐利的棱角,但表面……好像又不是完全光滑……” 她努力回忆着镊子尖划过那东西表面的细微触感。
周司寒迅速从公文包内侧抽出一支笔和一个小巧的便签本,笔尖飞快地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急响,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全神贯注记录着决定性的证据。
“颜色呢?
除了被血染红,本身有没有特别的色泽?”
他头也不抬地问,笔尖没有停顿。
“当时……光线和血污下……很难分辨。”
沈白栀努力回忆着镊子夹起它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那模糊的印象在巨大的心理冲击下变得异常清晰,“……好像……隐约……带点……非常淡的蓝色?
或者……灰蓝色?
我不确定……太微小了,也可能是反光……” 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但那个模糊的印象却顽固地停留在她的记忆里。
“蓝色……” 周司寒低声重复了一遍,笔尖顿住。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白栀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种……近乎锐利的兴奋?
那种眼神灼灼地锁住她。
“沈白栀,” 他放下笔,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意味,语气斩钉截铁,“我需要你跟我回中心一趟,立刻。”
“什么?”
沈白栀愕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跟他走?
去那个充满消毒水和冰冷器械的法医中心?
她本能地抗拒。
“我们需要你尽可能详细地、在模拟环境下,还原你发现和处理那个异物的全过程,包括当时创面的具体状态和你使用的所有工具、手法。”
周司寒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紧迫感。
“还有,那份遗体处理记录和废弃物处理清单,也需要立刻调取封存,那个碎片……如果它真的存在,并且如你描述的那样……”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决绝:“……它很可能就是指向凶器的关键物证,也是证明他杀的铁证!”
周司寒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风衣下摆带起一阵冷风,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的沈白栀,向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一如一周前在殡仪馆按住她手腕时的样子。
“时间紧迫,沈白栀。”
周司寒的声音,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这不再是一场相亲,这是一场谋杀案的调查,我需要你的专业,你的眼睛,你的记忆。
现在,请跟我走。”
咖啡馆温暖的灯光下,那份摊开的尸检报告像一块散发着寒气的坚冰,上面“张邦德”的名字刺眼无比。
周司寒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等待着。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敲打着玻璃,仿佛在为他的宣告擂鼓助威。
沈白栀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报告上死者平静的黑白照片,一周前,她的手指曾在那破碎的容颜上温柔地抚过,试图赋予最后的安详。
而现在,同一个地方,可能潜藏着被暴力掩盖的致命真相,一种沉重的、无法推卸的责任感,混杂着对真相的本能探寻,压过了她最初的抗拒和不适。
沈白栀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翻腾的恐慌。
她避开周司寒伸出的手,自己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但脊背挺得笔首,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
“……处理记录和废弃物清单在馆里。”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只是微微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我需要回一趟殡仪馆。”
沈白栀没有说“跟你走”,而是陈述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事实。
周司寒的手自然地收回,***风衣口袋,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点点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许的光芒。
“好,我开车,一起。”
他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步伐迅捷,带着一种追捕真相的急切。
沈白栀抓起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快步跟上,咖啡馆里的人们投来好奇或探寻的目光,她一概无视,那些温暖的灯光、咖啡的香气、慵懒的音乐,此刻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板。
她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卷入一个冰冷而危险的漩涡。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湿冷的夜风夹杂着密集的雨点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浑浊气息。
周司寒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SUV就停在路边不远的路灯下,他拉开副驾驶的门,没有看她,只简短地说:“上车。”
沈白栀没有犹豫,矮身坐了进去。
车内很干净,弥漫着和他身上相似的、冷冽的消毒水味和一丝极淡的烟草味,皮革座椅冰凉,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肩膀和发梢。
周司寒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滑入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车流,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位,奋力地左右摇摆,刮开挡风玻璃上瀑布般的水流,视野依然模糊不清。
霓虹灯的光影透过湿漉漉的车窗,在他冷峻的侧脸上快速掠过,明明灭灭,形如鬼魅。
车内一片沉默。
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雨刮器规律刮擦玻璃的单调声响,以及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沈白栀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扭曲的光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还有一种奇异的、被卷入巨大事件的抽离感。
她的手无意识地交握着,指尖冰凉。
那个微小碎片模糊的触感和那抹似是而非的淡蓝色,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为什么找我?”
沈白栀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探究,“你们法医……应该有更专业的手段复现现场痕迹。
CT扫描,三维重建……那些仪器,不是比我的记忆更可靠?”
周司寒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模糊的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稳定有力。
雨水在车窗外疯狂地流淌,形成一道道水帘。
听到沈白栀的问题,周司寒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阐述一个基本原理:“仪器只能检测物质成分和宏观形态。
但创伤形成的瞬间状态,受力角度在组织上留下的细微扭曲,异物嵌入时与周围组织产生的特殊反应……这些动态的、极其细微的‘现场’信息,会随着时间推移和处理过程而迅速衰减、改变甚至消失。”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但语气依旧冷静客观。
“入殓师,尤其是像你这样专注于修复的顶尖入殓师,你们的手指和眼睛,在最初接触和处理创伤的那一刻,捕捉到的信息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那是一种……”周司寒似乎寻找了一个更贴切的词,“……最贴近原始状态的‘触觉记忆’,再精密的扫描,也无法完全替代那种……动态的、实时的感知。”
他侧过头,极其短暂地看了沈白栀一眼,车窗外流动的光影在他深黑的眸子里投下明明灭灭的碎光,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你是那个‘现场’的第一见证人。
你的专业,是穿透表象,修复被破坏的形态,而我的专业,是穿透表象,寻找破坏的根源,在某些时刻,”周司寒转回头,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诚,“尤其是在有人试图用一场惨烈的车祸,来掩盖另一场更卑劣的谋杀时,我们需要彼此的‘眼睛’,需要那份最初的、可能被仪器忽略的‘触觉’。”
“谋杀”两个字,像冰冷的针,再次刺入沈白栀的神经。
她交握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收紧,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剩下引擎声、雨刮器的单调声响,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
车子最终停在了被夜色和暴雨笼罩的殡仪馆后门,巨大的建筑在黑暗中只显露出沉默而冷硬的轮廓,像一头沉睡在雨幕中的巨兽。
雨点砸在车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
周司寒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带路。”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穿透了雨声。
沈白栀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和狂风瞬间灌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
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羊绒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沉默地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空旷寂静、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水泥路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很快又被更大的雨声吞没。
周司寒高大的身影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而坚实的、无法摆脱的影子,他的风衣在风雨中微微鼓荡。
值班的老李看到沈白栀去而复返,还带着一个气质冷峻、穿着风衣的陌生男人,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沈工?
这……这么大雨,您怎么又回来了?
这位是……” 他的目光在周司寒身上逡巡。
沈白栀只对他点了点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李师傅,麻烦开下工作区的门,司法鉴定中心,需要紧急调取一份记录。”
她的声音简洁,带着严谨的工作口吻,没有解释。
老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气场强大、眼神锐利的男人,识趣地没有多问,赶紧拿出钥匙打开了通往工作区的内部通道门。
门在身后关上,走廊里,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取代了室外的潮湿雨气。
这气息本该让她感到熟悉和安心,此刻却因身后那个男人的存在和周司寒揭示的可怕真相,而带上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惨白的顶光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光洁冰冷的墙面上,随着他们的脚步扭曲变形。
沈白栀径首走向走廊深处自己的工具柜,输入密码,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型号的镊子、探针、画笔、肤蜡、缝合材料……每一件都纤尘不染,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处理记录在那边档案柜,第三排,编号T-20251027-ZGJ。”
沈白栀指向角落一排厚重的金属档案柜,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飘忽。
她拿出一个干净的金属托盘,开始极其精准地挑选工具——一套与那天使用的一模一样的、极其精细的镊子和探针,她的动作稳定、专注,仿佛又回到了属于她的工作领域。
周司寒己经走向档案柜,动作迅速而精准地找到了沈白栀所说的那份记录。
他快速翻阅着,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关键信息——处理时间、使用的耗材、清理步骤描述。
同时,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冷硬而清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是我,周司寒。
立即联系物证科,我需要殡仪馆编号为B-20251027-ZGJ的遗体,在10月27日由沈白栀入殓师处理后产生的所有生物废弃物处理清单和追踪记录……对,最高优先级,立刻封存待检,尤其是涉及头部创面清理的废弃物,一点都不能遗漏!”
他一边通话,一边将那份处理记录中关键的一页——详细记录头部创面清理步骤和耗材使用的那部分——用手机拍照,迅速发送出去。
动作干练,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沈白栀拿着挑选好的、闪着寒光的精细工具,站到空无一物的操作台前。
“啪嗒”一声,无影灯被她打开,惨白的光线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光滑冰冷的金属台面。
台面上空无一物,但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一周前那具破碎的遗体上,落在那片青紫肿胀、隐藏着致命秘密的头皮区域。
沈白栀拿起最细的那支尖头镊子,尖端在刺目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寒星,她的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瞬间剥离了所有外界干扰,又回到了那个只有她和遗体的寂静世界。
这一刻,她不是被卷入谋杀案的证人,她只是那个力求完美的修复师,在重现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周司寒结束了通话,收起手机,无声地走到操作台对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紧紧锁定沈白栀的双手,以及她面前那片即将被记忆填满的、空白的“模拟现场”。
他的存在感极强,像一块矗立在旁的冰冷界碑。
冰冷的空气在惨白的灯光下凝固。
雨声被厚重的墙壁隔绝在外,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无影灯低微的电流声。
沈白栀缓缓闭上眼,轻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她的眼中只剩下那片需要被“修复”的记忆碎片,那片隐藏着致命线索的“创口”。
她手中的镊子,稳稳地、精准地,探向那片并不存在的、却承载着血淋淋真相的“着力点”后方约1.5厘米处。
寂静的殡仪馆走廊深处,一场没有遗体的“修复”与“检验”,在冰冷刺眼的光线下,悄然开始。
而窗外,城市的暴雨依旧肆虐,对这座寂静建筑里正在逼近的黑暗真相,一无所知。
时间在专注的模拟中流逝。
沈白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触觉记忆”里,用镊子尖端在虚空中模拟着探入、夹取的动作,口中低声复述着当时的步骤和感受。
周司寒如同最严苛的考官,目光如炬,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描述,偶尔提出极其精准的问题,引导她回忆更具体的角度、力度和触感。
“深度,再确认一次,皮下2-3毫米?
确定是骨膜之上?”
周司寒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冰冷而清晰。
沈白栀的动作顿住,闭目凝神,指尖仿佛再次感受到那种阻力。
“……确定,在筋膜层下方,但未触及颅骨表面,感觉……像是嵌在致密的结缔组织里。”
她睁开眼,手中的镊子做了一个微小的旋转动作,“当时需要稍微转动一下,才能把它夹出来……”周司寒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镊子旋转的角度,迅速在便签本上记录下一个符号。
突然,走廊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凝重的寂静。
值班的老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为难和一丝慌乱:“沈工!
周……周法医!
不好了!
物证科的人刚才联系馆里,说……说编号B-20251027-ZGJ的医疗废弃物,主要是头部创面清理的那部分……昨晚……昨晚己经被集中转运到城南的医疗废物高温处理中心了!
按流程,今天……今天下午可能就要进焚烧炉了!”
“什么?!”
沈白栀猛地抬头,手中的镊子差点脱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那个关键的碎片……那个可能指向凶手的唯一物证……周司寒的反应更快!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阴云,眼神锐利得能穿透墙壁!
他一步上前,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劈向老李:“处理中心具体地址,现在!
立刻联系他们负责人!
最高级别紧急叫停!
就说涉及重大刑事案件关键物证!
延误一秒,我让他们负全责!”
他的话语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震得老李一个哆嗦,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地址我马上查!
电话!
我这就打!
这就打!”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对讲机。
周司寒己经转向沈白栀,语速快如子弹,眼神紧迫:“医疗废物高温处理中心,城南郊区,开车过去最快也要西十分钟。
焚烧程序一旦启动……”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后果不言而喻。
沈白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犹豫,她一把抓起自己的帆布包,眼神决绝:“走!”
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身,冲向走廊尽头通往停车场的侧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地回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争分夺秒的倒计时!
冰冷的雨幕瞬间将他们吞噬。
周司寒的黑色SUV如同离弦之箭,刺破重重雨帘,咆哮着冲入被暴雨模糊了界限的黑暗街道,朝着城南郊区那个可能埋葬着唯一真相的焚化炉,疯狂疾驰!
车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只有引擎的嘶吼和雨刮器疯狂的摇摆声,交织成一首与时间赛跑的亡命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