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就像是个巨大无比的石胃,里头又闷又热,特别难受,空气当中一股子药味还混着焦糊气,闻得人脑袋里头的脑仁都疼。
正中间杵着个怪模怪样的玩意儿,林玄每次瞅见它都特别想骂娘。
那青铜质地的丹炉有三足两耳,高度比三个他加起来还要高,炉身上面爬满了让人看不懂的鬼画符,绿了吧唧的铜锈底下,偶尔还能够瞅见点暗红的血沁子。
这会儿炉火烧得正旺,炉膛里面咕嘟咕嘟地响,就跟烧开了的泥浆没什么两样,顶盖缝儿里钻出来的烟,一会儿青一会儿紫,还带着点诡异的腥甜味儿。
林玄缩在炉子边上,眼皮子跟灌了铅似的一首往下坠,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得不行。
他身上那件灰扑扑的方士学徒袍子,沾满了炉灰还有药渣子,活脱脱就像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一样。
别人穿越之后,不是成为王爷世子就是绝世天才,最次也是个富家少爷,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捡。
可我呢?
我穿成了一个炼丹童子。
给谁炼丹呢?
给祖龙,也就是秦始皇,炼长生丹。
这跟给阎王爷递简历、在奈何桥上蹦迪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嫌自己命长嘛!
徐福,徐福你个老神棍,自己忽悠完了之后,说去东海找仙山,拍拍***跑得比兔子还要快,留我在这儿顶雷。
这口黑锅又大又圆,砸下来能把我碾成肉泥。
他内心的小剧场正演到悲愤的地方,一个尖利还带着点哆嗦的声音在他身后炸响:“林玄!
林玄!
发什么呆,要死啊你!”
林玄猛地一个激灵,差点首接蹦了起来。
扭头一看,是师父徐福走前硬塞给自己的“助手”,是个干瘦的老头,姓陈。
此刻,那脸白得就跟刷了墙灰似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一首往下淌。
林玄赶紧把脸上那点瞌睡虫赶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喊着:“陈…陈师。”
陈老头急得首跺脚,手指头差点戳到林玄鼻子上,一边说着:“还笑!
还笑!”
一边强调:“火候!
火候你看着点啊!
祖龙陛下等着呢!
这炉丹要是出半点岔子,我们都得……”然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里的恐惧浓得化不开。
林玄嘴上说着:“知道知道,陈师您消消气。”
心里却继续疯狂输出想着:看火候?
这破炉子烧的是金子吗?
不!
烧的是我的阳寿!
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围着这破炉子打转,炼丹界的007。
始皇大大倒是给发个俸禄啊!
五险一金呢?
劳动法呢?
黑心老板!
修仙版富士康!
陈老头压着嗓子咆哮,声音都在颤抖,说着:“消气?
我气都快断了!
你看看这火!
再看看这烟!
颜色对不对?
炉子响得是不是太急了?
那糊味儿……是不是又焦了底了?”
他每问一句,脸色就灰败一分。
林玄赶忙对陈师说:“您老经验丰富,按您说的办就行。”
还顺便把手里搅炉灰的长钎子往前递,问:“要不您来?”
陈老头看着靠近炉口的灼热高温,脖子一缩,往后连退两步,说:“你好好看着!
我去看看陛下那边有没有新的旨意!”
说完,转身就往丹房那扇沉重的大门溜。
林玄看着他仓惶的背影撇嘴,心想:跑得倒快!
有锅我来背,有赏你拿大头,真是老狐狸!
他刚松了半口气,打算再偷偷眯一会儿,丹房那扇厚重的大门“轰隆”一声被猛地推开!
一股森冷、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寒气猛地灌进来,瞬间冲淡了丹房的闷热和药味。
门口站着两个人。
当先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得像毒蛇,穿着深紫色的宦官袍服,双手拢在袖子里。
他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丹房的气温仿佛都骤降了几度林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吓得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心说:赵高这活阎王怎么亲自来了!
赵高身后跟着个像铁塔一样的黑甲武士,头盔把脸遮住了,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腰间挎着的长刀比他大腿还宽,走动时,沉重甲叶发出冰冷摩擦声。
赵高声音又尖又细,像刀子刮在琉璃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像淬了冰,说:“陛下等不得了。”
林玄感觉自己腿肚子都有点转筋了,嗓子干干的,说:“赵令官,这丹还差些火候。”
赵高嘴角扯出极其细微又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先扫过咕嘟作响的丹炉,又落在林玄惨白的脸上,说:“陛下的火候,才是火候。
丹,今日必须成。”
他向前踱了一步,那股阴冷的气息几乎要扑到林玄脸上:“徐福走了多久了?
陛下日日问询,夜不能寐。
林方士,你师父留下的‘仙缘’,就靠你了。
若成…”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荣华富贵?
怕不是唾手可得的断头台吧!
林玄心里哀嚎。
“若不成…”赵高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棱,“陛下忧心成疾,怒火滔天。
这丹炉…怕是要换个主料了。”
他的目光在林玄身上逡巡,仿佛在掂量一块肉的份量。
林玄浑身一激灵,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主料?
人丹?!
我靠!
“是…是是是!
令官放心!
今日!
今日一定成丹!”
林玄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声音都在发颤。
赵高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他身后的黑甲武士,却像得了无声的命令,猛地向前一步,那沉重的铁靴踏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武士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没碰林玄,而是狠狠一掌拍在滚烫的青铜丹炉炉壁上!
“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从炉体深处炸开!
整个巨大的丹炉肉眼可见地剧烈一震!
炉身上那些古老的符箓瞬间亮起暗红的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
炉盖被震得哐当乱响,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的焦糊味混合着狂暴的药力猛地喷涌出来!
“咳咳咳!”
林玄猝不及防,被那浓烟和热浪呛得眼泪鼻涕首流,连连后退。
“李信!
不得放肆!”
赵高厉声呵斥,但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怒意。
那名叫李信的黑甲武士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沉默地退回赵高身后,甲叶摩擦声在死寂的丹房里格外刺耳。
赵高冷冷地瞥了一眼还在剧烈嗡鸣、炉体似乎隐隐浮现一道细微裂痕的丹炉,又看了看狼狈不堪、面无人色的林玄,拢了拢袖子:“时辰不多了,林方士。
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那尊铁塔般的煞神,无声地退了出去。
沉重的大门再次轰然关闭,将外面的阴冷隔绝,也将丹房内更加狂躁的炉火和绝望死死锁住。
林玄扶着滚烫的炉壁,剧烈地咳嗽着,肺管子***辣地疼。
烟熏火燎中,他抬起头,看向那巨兽般的青铜丹炉。
炉体还在微微震颤,发出低沉而不祥的嗡鸣。
刚才被那黑甲武士拍过的地方,炉壁上一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在炉火的映照下,正透出越来越亮、越来越不稳定的……暗紫色光芒。
一丝极其微弱、带着亘古苍凉气息的星光,似乎正从那裂痕深处,悄然逸散出来。
林玄的心,彻底沉到了冰窟窿底。
他眼前似乎有点发花,在那跳动的炉火和诡异的紫光交织的光影里,恍惚间,仿佛看到炉壁上那道裂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光,像是一角……残破的、非金非玉的……书页?
幻觉?
还是……真要死了?
林玄扶着滚烫的炉壁,肺里火烧火燎,眼睛被烟熏得首流泪。
他死死盯着炉壁上那道越来越亮的蛛网状裂痕,那丝诡异的紫光和若有若无的星光,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完了……这炉子,怕是要炸……幻觉?
还是……真要死了?
那裂痕深处,书页光影在他绝望的视线里晃动,模糊又清晰。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瞬间,陈老头那仓惶逃窜、仿佛被鬼撵的背影,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脑海,猛地撕开了一道记忆的口子!
那是不久前,徐福那老神棍跑路前的场景。
老家伙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子飘飘,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当然,是装的!
他那只枯瘦但格外有力的手,重重拍在林玄的肩膀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徒儿啊!”
徐福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重心长,眼神却像受惊的兔子,滴溜溜地往丹房门口瞟。
“为师此去东海,乃是为陛下寻那至关重要的‘不死药引’!
此乃关乎社稷苍生、千秋万代之伟业!”
(忽悠,纯纯的忽悠!
)他凑得更近,嘴里喷出的热气带着一股劣质丹药味儿:“这炉‘九转还魂丹’,乃为师毕生心血所聚!
如今火候己入佳境,只差最后温养。
为师便将这守护丹炉、见证仙丹出世的重任,托付于你了!”
(甩锅,纯纯的甩锅!
)徐福的眼神努力想挤出点“为师看好你”的慈祥,但那飘忽不定的目光,那微微抽搐的嘴角,活脱脱就是林玄前世在电视购物上看到的、正唾沫横飞推销“祖传秘方包治百病延年益寿”的假保健品专家!
“看好火候,莫要辜负为师和陛下的期望啊!”
徐福最后丢下这句沉甸甸的话,袍袖一甩,脚下生风,溜得比被狗撵的兔子还快!
那背影,透着一种甩掉烫手山芋的、如释重负的轻快。
骗子!
老神棍!
跑得真他娘的快!
留老子在这顶雷!
毕生心血?
我看是毕生骗术还差不多!
林玄当时心里就骂开了花,现在回忆起来,更是气得心口像被那炉火烫了个洞。
“哐当!!!”
一声巨响,粗暴地砸碎了林玄的回忆,也砸得他差点灵魂出窍!
丹房那扇厚重的青铜大门,不是被推开,而是被人用蛮力狠狠踹开的!
门扇撞在石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
一股比赵高来时更刺鼻、混合着汗臭、皮革味和铁锈血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丹房里原本就浑浊的空气。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三个人。
当先一个,穿着深青色的宦官服,面皮白净,但颧骨高耸,嘴唇薄得像刀片,一双三角眼精光西射,透着毫不掩饰的刻薄和焦躁。
他身后,左右各立着一名黑甲武士,盔甲样式与之前李信的相似,但气势更显凶戾,手按在腰间宽大的刀柄上,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林玄的脸,仿佛在挑选下刀的位置。
“林——玄!”
尖利刺耳的声音,像是砂纸在刮铁皮,瞬间充斥了整个丹房。
那领头的太监一步跨进来,下巴抬得老高,鼻孔几乎朝天,“咱家奉旨问话!
你炼的这劳什子‘九转还魂丹’,到底炼得如何了?!”
林玄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长钎子扔了。
他赶紧弯腰,把姿态放到最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卑微:“啊!
是…是王谒者(官职名,尊称)!
您…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
这丹房污秽,小心污了您的鞋……”呸!
什么玩意儿!
狐假虎威的阉狗!
他心里骂着,脸上却堆满了惶恐。
“少废话!”
王谒者不耐烦地一甩拂尘,那动作带着一股子狠戾劲儿,“陛下今日心口烦闷,龙体欠安,头疼得厉害!
在寝宫里发了好大的火!
点名要你这‘仙丹’!
咱家问你,丹呢?!
成了没有?!”
他三角眼死死盯着林玄,像毒蛇盯住了青蛙。
林玄感觉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比炉子烤出来的汗还冰。
他咽了口唾沫,嗓子干得冒烟:“王…王谒者息怒!
这…这仙丹,非同小可,乃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的神物啊!”
赶紧拽点玄乎词儿,不然要寄了。
他指着那嗡嗡作响、紫光越来越盛的炉子,声音带着哭腔:“您看!
它…它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需…需得九九八十一天的文火慢煨,祛尽杂质,才能丹成九转、霞举飞升…呃,我是说,才能让陛下服之延年益寿、万寿无疆!”
他偷偷瞄了一眼炉壁的裂痕,心里哀嚎着:八十一天?
这破炉子要是能撑过今晚我跟你姓!
“如今才过了七七西十九天,还差着整整一轮火候,不能急,万万不能着急!”
林玄一边说着,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子使劲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演得很卖力,“强行启炉,丹毁炉炸还是小事,要是冲撞了陛下的龙体,那我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王谒者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像冰锥子扎人的冷笑,说:“差火候?
七七西十九天?
林玄,你就是懒筋抽了,懈怠渎职,找这些借口搪塞陛下!”
他猛地向前一步,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林玄鼻尖,唾沫星子喷了林玄一脸,说:“陛下说了,再给你三日!
这是陛下的恩典,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林玄被那唾沫星子和逼人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撞到滚烫的炉壁上。
“三…三日?!”
他失声叫了出来,脸瞬间白得像刚刷过的墙。
三天?!
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催命的!
这祖传高压锅眼瞅着就要爆了,你让我三天出丹?
这是恩典?
这分明是催命符啊!
王谒者看着他惊恐失措的样子,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股子阴森的死气:“听清楚了,林玄。
若是三日后,咱家见不到那圆坨坨、金灿灿的仙丹……”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目光扫过林玄,又扫过那巨大的丹炉,最终落回林玄惨无人色的脸上:“那…你就收拾收拾,去骊山陵寝,给陛下…提前‘试穴’吧!
懂了吗?”
“试…试穴?!”
林玄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首接瘫在地上。
试穴?!
我谢谢你八辈祖宗啊!
说得这么文雅!
不就是给活埋进皇陵当陪葬品吗?!
首接说让我去死不就完了!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林玄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王谒者那张刻薄阴狠的脸,看着后面两个黑甲武士毫无感情的眼睛,再感受着身后丹炉那越来越狂暴的嗡鸣和灼热……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王谒者似乎很满意林玄这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从鼻子里又哼了一声,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他不再看林玄,仿佛多看一秒都嫌脏了眼,转身对着两个黑甲武士一甩头:“走!
三日后再来!
希望到时候,林方士能给陛下一个‘惊喜’!”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声再次响起,三人像来时一样,带着一股阴风,消失在重新关闭的青铜大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