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送快递的电动三轮车为了躲避突然冲出的行人，猛地朝她这个方向歪了过来！
速度不快，但足够吓人。
“啊！”
许锐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朝旁边躲闪，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
“小心！”
一个带着点急促的男声在身侧响起。
紧接着，是“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硬物落地的声音，还有……温热的、带着浓郁香气的液体，瞬间泼洒开来。
许锐并没有摔倒在地，她的胳膊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
但她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她站稳后，惊恐地看向旁边。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此刻胸前一片狼藉。
深褐色的咖啡渍如同狰狞的伤口，迅速在他熨帖的浅色衬衫上蔓延开，一首洇到腰际。
他手里原本拿着的超大杯咖啡，连同杯盖，一起摔在地上，棕色的液体还在汩汩流出。
更糟糕的是，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一个蓝色硬壳文件夹，封面也被咖啡浸透了，几页文件滑落出来，边缘同样沾上了污渍。
许锐的目光顺着那片刺目的污渍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男人的脸上。
浅棕色的瞳孔里，清晰的惊愕还没来得及褪去，随即被一层深重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疲惫和……一丝极力压制的烦躁所覆盖。
那张温和的、总是带着“没关系”笑容的脸，此刻线条有些僵硬，薄唇紧抿着。
是黎瑾。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按下了静音键。
许锐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她眼前发黑。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怎么会是他？！
她撞翻了黎老师的咖啡！
弄脏了他干净的白衬衫！
还毁了他的文件！
完了！
彻底完了！
第一天，就把自己的带教老师、唯一的“安全区”搞成了这样！
巨大的恐慌和铺天盖地的负罪感瞬间将她淹没。
那个深植骨髓的习惯再次以百倍的强度爆发。
“对不起！！！”
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哭腔，在相对安静的辅路上显得格外刺耳。
“对不起！
黎老师！
真的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是那辆车……我……我……”许锐语无伦次，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己经深深地、几乎是九十度地弯下腰去，对着那片刺目的咖啡渍和被污染的文件，不停地鞠躬，再鞠躬。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视线一片模糊。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我赔您衣服！
我现在就去买新的！
文件……文件我帮您重新打印！
所有损失我都负责！
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她像一个坏掉的复读机，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字在疯狂循环。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完蛋了”，第一天建立的所有微小信心，连同那点可怜的“安全区”，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她甚至不敢去看黎瑾此刻的表情，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黎瑾看着眼前这个深深鞠躬、浑身发抖、带着哭腔不停道歉的女孩，正是他组里那个新来的、一上午说了无数个“对不起”的实习生许锐。
胸口的湿热黏腻感，文件被毁的烦躁，加上本就堆积如山的疲惫和压力，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想质问，想发火，想把那份被弄脏的文件摔在地上！
然而，就在那怒火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他看到了许锐低垂的后颈，那截白皙的皮肤因为过度紧张而绷紧，看到了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听到了她声音里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无助。
那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感，瞬间盖过了怒火。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害怕犯错，害怕被责备，害怕失去立足之地。
只是他选择筑起“没关系”的堤坝，而她，选择用“对不起”的洪流来冲刷恐惧。
黎瑾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得仿佛带着整个上午积压的郁结。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烦躁和怒火被强行压了下去，如同退潮般迅速隐没。
取而代之的，是那层熟悉的、近乎本能的温和。
只是这一次，那温和之下，是更深、更浓重的疲惫，像化不开的浓雾，沉甸甸地弥漫在他浅棕色的眼底。
他松开扶着许锐胳膊的手（许锐这才意识到他刚才一首扶着自己），弯腰，动作有些迟缓地捡起地上那个被咖啡浸透的文件夹，又用纸巾徒劳地擦拭着胸前那片迅速扩大的污渍。
然后，他看向还在不停鞠躬、仿佛要把自己折进地里的许锐，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盖过了她语无伦次的道歉：“没关系。”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复道，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没关系。
人没撞到就好。
衣服……洗洗就行。
文件……”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湿漉漉、边缘卷起的纸张，眉心拧成一个浅浅的川字，最终还是吐出了那句刻在骨子里的话：“……我再处理一下。”
他甚至试图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还未成形就消散了，只剩下满眼的倦怠。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咖啡渍在白衬衫上显得格外刺眼，那层名为“没关系”的堤坝，此刻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自己也无法承受的重量压垮。
许锐的鞠躬僵在半空。
她怔怔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撞进黎瑾那双写满疲惫却依然说着“没关系”的眼睛里。
那句轻飘飘的“没关系”，像一片羽毛，落在她心头，却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它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解脱，反而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某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东西。
她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对不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愧疚、茫然和隐隐刺痛的感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黎瑾眼中的疲惫，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难受。
咖啡的香气混合着夏日的燥热，在两人之间弥漫。
对不起小姐和没关系先生，在这片狼藉的初遇现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彼此标签下的沉重。
城市在周围喧嚣流动，而他们之间，只剩下那片刺目的污渍，和一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