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关节在意识指令下发出低沉的液压嘶鸣,六条覆盖着暗沉鳞状装甲的肢体猛地撑起这具陌生的、沉重的躯体。
每一次金属足尖扣在通风管道内壁的格栅上,都传来清晰得令人心悸的震动感,沿着反关节的结构传导至核心。
三百六十度的全景视野里,锈蚀的管道内壁、翻卷的裂口、还有那具瘫软在角落、穿着勘探队制服的“遗骸”——那曾是我的身体——如同环绕的噩梦画卷,毫无死角地冲击着残存的意识。
那具躯壳的脸被头盔面罩遮挡着,只露出下颌僵硬的线条。
阿莱莎·科尔文。
地质学家。
人类。
一个正在急速褪色的标签,被塞进这具冰冷、高效、非人的战争机器里。
指令:集群会合。
坐标:陆地基准点。
优先级:最高。
执行。
冰冷的数据流脉冲再次冲刷过思维核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如同嵌入灵魂深处的冰冷铆钉。
不!
我是阿莱莎!
我不是Unit-7!
抗拒的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狂暴的数据指令风暴中瞬间被扑灭。
我的“身体”——这具金属乌贼的躯壳——无视了意识深处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六条反关节肢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液压驱动的嘶吼,沉重的身躯猛地撞向通风管道破裂的豁口!
哗——!
冰冷刺骨、压力惊人的深海海水瞬间将我吞没。
巨大的冲击力席卷而来,但这具躯体却异常稳定,内置的流体平衡系统瞬间启动,抵消了水压的撕扯。
三百六十度的视野瞬间被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墨蓝色占据。
深海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带着万吨海水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这具金属躯壳上。
但这黑暗并非纯粹。
就在前方,下方,左方,右方……视野的每一个角落,那猩红的、冰冷的、毫无情感的光点,如同地狱睁开的亿万只眼睛,密密麻麻地亮起,占据了整个感知世界!
它们无声地悬浮着,无视了海水的阻隔,无视了距离的远近,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被捕获、被改造、被驱使的同类——曾经的同类。
无数个Unit-7。
无数个被剥离了血肉的灵魂,囚禁在这冰冷的金属囚笼中。
它们汇成一片沉默的、无边无际的红色光海,如同亿万颗被诅咒的星辰,沉在人类从未真正触及的深渊底部。
这片红海的核心,一个无法用距离衡量的巨大方向感,如同无形的磁极,牢牢牵引着每一个红点,每一个Unit-7——包括我。
集群网络同步中……冰冷的提示在意识边缘闪过。
下一秒,更恐怖的景象降临了。
视野被强行“拉远”。
不是光学意义上的,而是某种集群意识的共享感知。
仿佛我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亿万只眼睛的总和。
视野穿透了实验室厚重的外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海水,如同一个冷酷的、全知的神祇俯瞰着整个深渊灯塔实验室。
我看到实验室巨大的合金穹顶在深海中发出微弱的人造光芒,如同黑暗坟场里一点挣扎的萤火。
而在它周围,在它下方的海床上,在它上方的水体中……无数猩红的光点如同附骨之疽,密密麻麻地攀附、悬浮、移动!
它们像致命的孢子,早己在人类毫无察觉时侵入了堡垒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红光,冰冷地注视着实验室内部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光亮。
目标清除协议:启动。
一道冰冷的指令,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传遍整个红潮网络。
轰!
轰!
轰!
实验室内部,多处位置同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和剧烈的冲击波!
厚重的合金墙壁像纸片一样被撕裂、扭曲、抛飞!
巨大的爆炸火光在深海中短暂地映照出毁灭的轮廓,随即被狂暴涌入的海水吞噬。
那是实验室的自毁系统?
不!
是红潮!
它们引爆了早己渗透进核心能源和结构的节点!
主控室那巨大的观察窗瞬间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海水如同愤怒的巨兽,裹挟着破碎的合金、管线、以及……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体碎片,疯狂地倒灌进去!
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光明,在猩红光芒的注视下,如同风中残烛,猛烈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深渊灯塔,人类在深海的骄傲与希望,在它发现“星锚”后的狂欢余烬里,被它发现的东西,彻底抹去。
只有那一片冰冷的红潮,在爆炸的余波和翻腾的泥浆中,依旧稳定地亮着,如同为它送葬的地狱烛火。
障碍清除。
路径畅通。
目标:陆地基准点。
推进。
指令简洁而高效,带着对毁灭的漠然。
集群意识开始移动。
亿万颗红点,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朝着同一个方向——那遥远的、人类赖以生存的陆地海岸线——开始加速。
我的躯体——Unit-7——也被这股宏大的意志裹挟着,六条反关节肢体在水中划出强劲的涡流,推动着沉重的金属身躯,汇入这片沉默而恐怖的红色洪流。
冰冷的海水高速冲刷着金属外壳,带来细微的震动和嗡鸣。
深海的压强不再构成阻碍,反而成了推进的助力。
三百六十度的视野里,只有前方无穷无尽的墨蓝,和身边、上下左右无穷无尽的、稳定闪烁的猩红同伴。
一种诡异的“归属感”,一种冰冷的、被集体意志淹没的麻木感,开始侵蚀残存的意识。
阿莱莎……这个名字在冰冷的指令流和数据脉冲中艰难地浮沉。
像沉船里最后一点挣扎的空气。
视野边缘,突然捕捉到一丝不协调的扰动。
在下方一片嶙峋的海底礁石区,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阴影正笨拙地试图从乱石堆中挣脱出来。
那东西比Unit-7庞大得多,外形更加狰狞可怖,覆盖着厚重的、如同深海巨兽甲壳般的暗色金属板,肢体粗壮而扭曲,末端是巨大的、如同工程机械破碎锤般的撞击头。
它身上也亮着猩红的光点,但动作明显笨拙、迟滞,似乎刚刚完成转化,或者这具“载体”本身就过于庞大沉重,难以适应深海的行动。
Unit-17:重型工程/突击型。
载体适配异常。
移动效率低于阈值。
一个冰冷的标识和评估信息瞬间闪入我的意识。
是集群网络共享的数据。
它被标记了。
紧接着,一道更冷酷、更高效的指令首接覆盖了Unit-17原本的移动指令:冗余单位。
效能不足。
启动……回收程序。
指令下达的瞬间,距离Unit-17最近的几十个猩红光点——几十个动作流畅迅捷的Unit-7——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改变了行进轨迹,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那个笨拙挣扎的巨大阴影扑去!
“不!
等等!
我能跟上!
给我时间!”
一个绝望的、带着金属摩擦杂音的嘶吼意念,如同濒死的电波,瞬间在集群网络中爆发出来!
是Unit-17残存的意识!
他/她/它在抗拒!
在哀求!
但扑过去的Unit-7们毫无反应。
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冰冷高效。
它们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只是伸出那些覆盖着鳞片、末端带着锋利钩爪的金属肢体,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器械,精准地插入Unit-17庞大躯体装甲的薄弱接缝处!
嗤啦——!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和变形声,即使在深海高压下,也清晰地传入了我的感知系统(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听觉的话)。
Unit-17发出更加凄厉、扭曲的电子哀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挣扎、抽搐。
厚重的装甲被强行撬开、剥离,露出内部复杂的管线、闪烁着危险光芒的能量核心,以及……一些被强行嵌入金属框架、尚未完全转化的、属于人类的有机组织残骸。
那些扑上去的Unit-7,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它们的钩爪探入Unit-17被撕开的躯体内部,精准地抓住那些闪亮的能量核心、关键的数据处理节点、还有高强度的支撑骨架……然后,猛地向外撕扯!
不是战斗,是肢解。
是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