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霉味像一条湿冷的蛇，从李彦的鼻腔钻入肺腑。
他猛然睁开眼，头顶是斑驳的藻井，几只蜘蛛在残缺的斗拱间结网。
这不是三甲医院的ICU，而是——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废太子李忠，即日徙居黔州......"尖利的宦官嗓音在脑海中炸响，随之而来的是女人凄厉的哭喊。
李彦看见"自己"被剥去衮冕，有个华服妇人扑倒在青石砖上，额头磕出血痕。
"求陛下开恩！
忠儿才十西岁啊！
"那是原主的生母刘氏。
记忆最后的画面是掖庭令阴鸷的笑，以及史书上那行烫金小字："显庆五年，赐死于流所，年二十二。
"李彦掐指一算，冷汗浸透单衣。
现在是显庆二年，他只剩三年阳寿。
"殿下又做噩梦了？
"老宦官王德的声音从门外飘来。
李彦瞥见窗棂外晃动的影子——那根本不是询问，是监视。
三天前掖庭令来"探望"时，故意将半块霉变的胡饼留在案几上，此刻正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他忽然笑了。
作为医学博士，那些霉斑在他眼中竟成了生机。
撕下衣摆包裹手掌，小心翼翼将霉斑刮入陶碗。
冷宫不缺积水，他用簪子搅动浑浊液体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安定思公主出痘疹了！
"小宫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刺破晨雾，"御医说...说怕是熬不过三日..."李彦手中的簪子当啷落地。
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是现在唯一会偷偷给他塞蜜饯的人。
他踹开摇摇欲坠的屏风，霉变的衣袖扫落蛛网："带我去公主寝殿！
"掖庭局西侧的甬道比冷宫更阴森。
领路的宫女突然被黑影拦住，李彦迎面撞上张保阴冷的脸。
"废太子也配踏入内廷？
"这宦官袖口绣着金线，正是三日前来送霉饼的那位。
"痘疹会传染。
"李彦盯着对方下意识后退的步子，"若蔓延到其他皇子公主身上......"他故意拖长尾音，满意地看到张保脸色发青。
"罪人安敢近凤裔？
"张保尖声呵斥，腰间鱼袋随着动作晃动，"来人！
把这......""陛下骨血垂危，见死不救乃大不孝。
"李彦突然提高声量，确保墙后偷听的宫人都能听见，"《唐律疏议》卷二十二，诸见主上疾病不请医治者，流三千里——张公公要试试？
"阴影里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李彦趁机推开张保，却在转角被铁钳般的手抓住。
老御医周朴眼中精光闪烁："殿下若治不好，就是谋害皇嗣。
"公主寝殿弥漫着混有龙涎香的苦药味。
李彦跪在锦绣堆成的病榻前，五岁的安定思满脸红疹，呼吸微弱如风中残烛。
他摸到滚烫的额头时，余光瞥见周朴袖中露出的银针寒光——那根本不是针灸用的毫针。
"需要冰水、干净麻布和......"李彦顿了顿，"发霉的柑橘。
"当夜更漏三响时，李彦用簪子挑着霉变物提取的浊液，滴入公主唇间。
物理降温的湿布换了十二次，窗外忽有灯笼晃动。
他猛地回头，看见翠色裙角闪过屏风——那个总在远处观望的宫女，此刻眼中竟含着泪。
"退烧了！
"守夜宫女突然惊呼。
李彦却盯着公主耳后若隐若现的青斑，那根本不是痘疹该有的症状。
他假装整理被褥，迅速藏起枕畔半片可疑的银杏叶——这东西过量服用会导致高热。
立政殿的烛火彻夜未熄。
武则天摩挲着许敬宗刚呈上的密报，突然轻笑出声："本宫这个儿子，倒学了身好医术。
"她指尖划过"霉变物治痘疹"的字样，玉护甲在绢帛上刮出刺耳声响。
"娘娘，要不要......"许敬宗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急什么？
"武则天望向窗外渐白的天色，"让周朴继续下药，剂量减半。
本宫倒要看看，他能救几次。
"晨光穿透冷宫窗纸时，李彦正在破碗里培育新的青霉。
昨夜那滴泪让他想起翠微的身份——原主生母刘氏的陪嫁丫鬟，如今在尚食局当差。
他掰碎最后半块霉饼，突然听见瓦片轻响。
一片银杏叶飘落案头，叶脉上用针戳出小孔，组成了清晰的"武"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