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声浸染了窗外的竹林。
姜晚凝放下眉笔，镜中的人，添了几分刻意的精致，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倦。
她起身，换上一条款式简洁的黑色长裙。
没有多余的饰品，只在腕间戴了一只陆景深派人送来的玉镯。
通透的碧色，触手生凉。
像这陆家的温度。
准备好了？
陆景深的信息再次传来，依旧言简意赅。
姜晚凝回了一个“嗯”字。
她推开清芷苑的门，夜风带着微湿的凉意拂面。
管家早己候在门外，身姿笔挺。
“少奶奶，大少爷在和瑞堂等您。”
“有劳。”
姜晚凝轻声道。
和瑞堂灯火通明，与清芷苑的幽静截然不同。
尚未踏入，便有隐约的人声笑语传出，隔着一段距离，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属于大家族的喧嚣与刻意。
姜晚凝随着管家走进去。
长长的紫檀木餐桌旁，己坐了不少人。
陆景深坐在主位，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他的左手边空着，显然是留给她的。
右边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眉眼间带着几分挑剔的审视，正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
想来是陆家的长辈。
其他人，男女老少，衣着光鲜，神态各异。
有好奇，有探究，有不屑，也有几分客套的笑意。
姜晚凝进来的一瞬，堂内的声音有片刻的停滞。
数十道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仿佛要将她从内到外，剥开看个清楚。
陆景深抬眼，看了她一下。
“过来坐。”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姜晚凝走到他身边，在他空出的位置坐下。
“这位是三婶。”
陆景深指向那位中年妇人，简单介绍。
“三婶。”
姜晚凝依言问好，声音平静。
三婶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景深，这就是你娶的媳妇？
倒是比照片上看着清秀些。”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夸赞，不如说是评价一件物品。
“不过，我们陆家的媳妇，可不光是长得好看就行。”
话里有话，带着明显的下马威。
姜晚凝垂眸，没有接话。
她知道，今晚这顿饭，不会太平。
“三婶说的是。”
陆景深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
“晚凝刚来，很多规矩还不懂，以后还要三婶多费心指点。”
他将“指点”二字咬得略重。
三婶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那是自然。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这时，一个坐在末尾，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开了口。
“大嫂看着好年轻啊。
不知道是哪家千金？
以前在名媛圈里，好像没怎么见过。”
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嗲，问题却尖锐。
姜晚凝抬眸，看向她。
那女人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探寻。
“我不是什么千金。”
姜晚凝回答，语气不卑不亢。
“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哦？”
女人拉长了语调，似乎有些意外。
“那大嫂可真是好福气，能嫁给我们大哥。”
这话，引来几声附和的轻笑。
姜晚凝能感觉到，那些笑声里，藏着多少轻蔑。
陆奕辰就坐在那女人的旁边，他端着酒杯，唇边噙着一抹熟悉的玩味。
他没有参与对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仿佛在期待她如何应对这群“家人”的刁难。
“奕辰，怎么不给你大嫂介绍一下？”
陆景深突然开口，看向陆奕辰。
陆奕辰放下酒杯，摊了摊手。
“大哥，这不都在等着你亲自介绍吗？”
他顿了顿，视线在姜晚凝身上转了一圈。
“大嫂，这位是旁支的堂妹，陆安琪。
旁边那位，是她未来的夫婿，张家的小开。”
陆安琪对着姜晚凝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大嫂好。”
姜晚凝点了点头。
“还有几位叔伯婶娘，都是自家人。”
陆奕辰又随意指了指其他人，语气敷衍。
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的带着长辈的矜持，有的则透着一丝不以为然。
陆家，果然是个复杂的地方。
姜晚凝默默想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算盘。
“好了，人都到齐了，开饭吧。”
陆景深发话。
佣人们开始布菜。
一时间，杯盘轻碰的声音，掩盖了刚才的暗流涌动。
席间的气氛，依旧算不上热络。
偶尔有人开口，也多是围绕着陆家的生意，或是旁敲侧击地打探姜晚凝的底细。
姜晚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答一两句，滴水不漏。
她吃得很少。
陆家的菜肴精致考究，她却没什么胃口。
“大嫂怎么吃这么少？
是不合胃口吗？”
陆安琪又一次开口，声音甜腻。
“还是说，怕胖？
我们陆家的女人，可都是要为家族开枝散叶的，太瘦了不好。”
这话一出，桌上几位长辈的视线都落在了姜晚凝平坦的小腹上。
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期待。
姜晚凝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
她抬起头，看向陆安琪，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
“多谢堂妹关心。
我只是今天有些累，没什么食欲。”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小觑的平静。
“至于开枝散叶，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陆安琪被她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陆景深看了姜晚凝一眼，没有说话。
三婶冷哼一声。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有自己的想法。
我们那个时候，嫁了人，最重要的就是相夫教子。”
“时代不同了，三婶。”
陆奕辰懒洋洋地开口，替姜晚凝解了围，又或者，是想让场面更热闹些。
“现在讲究的是个性解放。
大嫂看着，就不是那种会被传统束缚的人。”
他的话，让三婶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姜晚凝没有看陆奕辰，她不想承这份不明不白的情。
这顿饭，吃得异常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终于，陆景深放下筷子。
“我吃好了。”
他一起身，其他人也纷纷停箸。
“晚凝，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陆景深对姜晚凝说。
姜晚凝应了一声，准备起身。
就在这时，和瑞堂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的人匆匆走进来，在管家耳边低语了几句。
管家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快步走到陆景深身边。
“大少爷，外面有位林先生，说是……少奶奶的朋友，有急事找少奶奶。”
林先生。
姜晚凝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这个姓氏，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神经。
陆景深看向姜晚凝，眼神深邃。
“你的朋友？”
姜晚凝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她几乎可以肯定，来人是谁。
林子豪。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而且，偏偏是今晚。
“我不记得有什么姓林的朋友，会在这个时候找我。”
姜晚凝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
但她知道，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陆奕辰的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其他陆家人，也都露出了探究的神色。
新婚之夜刚过，就有“朋友”找上门，还是个男人。
这其中的意味，足够他们浮想联翩。
“既然是少奶奶的朋友，那就请进来吧。”
陆景深开口，语气听不出波澜。
他转向管家。
“带他去偏厅。”
然后，他又看向姜晚凝。
“你去见见。
看看是什么急事。”
姜晚凝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陆景深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带着深度和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
她没有选择。
“好。”
她应道。
她站起身，每一步都感觉有些沉重。
经过陆奕辰身边时，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刚好能让她听见。
“大嫂，有好戏看了。”
姜晚凝没有理他，径首跟着管家向偏厅走去。
她的心跳得很快。
不安，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林子豪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她努力维持的表象。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偏厅的门，近在眼前。
管家为她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便退下了。
姜晚凝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形挺拔。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曾经让她心动，也让她心死的脸，映入眼帘。
林子豪。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却依旧努力维持着体面。
“晚凝。”
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果然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