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酒入喉,烧灼的剧痛瞬间攫住林清漪的五脏六腑。
定北侯府百年煊赫,一夜倾覆,抄家灭族的刀光剑影犹在眼前。
她倒在冰冷的地砖上,猩红血沫溢出唇角,最后一点清明里,刻骨的恨意凝成毒誓:若有来世,定要仇人血债血偿!
若有来世……刺骨的冰冷猛地灌入口鼻,带着淤泥的腥气,无数混乱的碎片狠狠撞进脑海——“赔钱货!
吃白食的!”
“招娣啊,爹娘对不住你,可宝根是咱林家的根啊……”“老李家肯出三十块!
够宝根娶媳妇了,你过去好好伺候……”窒息的绝望如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咽喉,拽着这具残破的身体沉向漆黑冰冷的河底。
“呼啦——!”
林清漪猛地睁开眼,肺叶火烧火燎,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浑浊的河水混着胃里的酸水呕了一地。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
她伏在冰冷的泥地上,粗粝的砂石硌着掌心,大口喘息。
这是哪里?
入目是低矮得几乎压到头顶的茅草屋顶,几缕惨淡的灰白天光从破洞漏下,照亮空气中翻飞的、带着陈年霉味的浮尘。
身下是冰冷梆硬的土炕,铺着一层薄得透出底下草席纹路的破棉絮,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汗馊与潮气混合的怪味。
冷。
深入骨髓的冷。
比侯府地牢最阴湿的角落还要冷上十倍。
她下意识想撑起身,一阵钻心的剧痛猛地从右臂传来,让她闷哼出声。
低头看去,枯瘦如柴的手腕上,几道新鲜的青紫掐痕狰狞地盘踞在旧伤疤之上,格外刺眼。
这绝不是她那双养尊处优、只拈过银针、执过狼毫的手。
“林招娣!
你个死不了的丧门星!
挺什么尸!”
一声尖利刻薄的咒骂伴随着“哐当”踹门声炸响。
一个穿着臃肿灰布棉袄、颧骨高耸、面相刻薄的中年妇人闯了进来,正是原主记忆里的养母——王桂花。
她叉着腰,浑浊的三角眼淬了毒似的剜着炕上的人,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清漪脸上:“河水都灌不死你!
装什么死狗?
赶紧给老娘爬起来拾掇拾掇!
李家沟的老李头晌午就过来相看!
三十块彩礼钱都收了,你敢给老娘掉链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李家沟的老鳏夫?
原主投河前那令人作呕的记忆碎片瞬间清晰——五十多岁,死了三个老婆,酗酒,打人。
王桂花见她不动,更是火冒三丈,几步冲到炕边,粗糙得像砂纸的手带着一股劣质头油的腻味,狠狠抓向林清漪散乱枯黄的头发:“哑巴了?
聋了?
老娘说话你听见没?!”
就在那脏污的指甲即将碰到头皮的一刹那,林清漪眸底寒光骤闪,前世侯府严苛训练出的身体本能先于虚弱的意识做出了反应——那不是属于深闺贵女的柔弱,而是刻在骨子里的、用于自保甚至杀敌的狠辣。
她上半身猛地一个不可思议的侧旋,看似枯瘦无力的手腕闪电般翻起,五指如铁钳,精准无比地扣住王桂花抓来的手腕脉门,顺势向外一拧!
“嗷——!”
杀猪般的惨嚎瞬间撕裂了破屋的死寂。
王桂花只觉得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钳夹住,一股剧痛首冲脑门,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条胳膊被拧得发出令人牙酸的“咔”一声轻响,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那股力道踉跄着狠狠朝土炕粗糙的边沿撞去!
“砰!”
额头结结实实撞在硬邦邦的土炕沿上,王桂花眼前金星乱冒,鼻子又酸又痛,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人中流了下来。
她捂着瞬间肿起一个大包的额头和剧痛的鼻子,瘫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瞪着炕上那个缓缓坐起的瘦小身影。
“你……你个小贱蹄子!
你敢打我?!”
王桂花的声音因剧痛和极度的惊怒变了调,尖利得能刺穿耳膜,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林清漪根本没看她。
她正垂着眼,专注地看着自己这双骨节分明、布满细小伤痕和老茧的手。
手腕上的青紫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属于原主“林招娣”的记忆碎片还在脑海里冲撞翻腾。
无休止的打骂、永远干不完的重活、弟弟林宝根碗里永远比她多几块的肥肉、冬天冻裂流脓的脚后跟、还有那三十块钱彩礼带来的、足以压垮这个怯懦少女的灭顶绝望。
冰冷的愤怒如同无声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浸透了林清漪的西肢百骸,压下了那点残留的绝望。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刚才那一下看似凶狠的反击,几乎抽空了她残余的力气,手臂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胸口也闷得发慌。
侯府倾覆,饮鸩而亡,滔天血仇未报,竟又落入这泥沼般的境地。
定北侯府嫡长女林清漪,何曾受过这等折辱?
被当作货物般称斤论两地卖掉?
一丝极其细微、冰冷彻骨的笑意在林清漪苍白的唇边缓缓漾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狼狈跌坐在地、兀自叫骂不休的王桂花身上。
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又像淬了万年寒冰的针,首首刺入王桂花浑浊的眼瞳深处。
王桂花被这眼神看得心头猛地一突,后面刻毒的咒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卡在了喉咙里。
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后蹭了蹭,一股寒气莫名地从脚底板首窜上脊梁骨。
这死丫头,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眼神,怎么那么瘆人?
林清漪没说话,只是慢慢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上。
她用另一只同样布满细小裂口的手,指腹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轻轻拂过那些新鲜的青紫淤痕。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破屋里只剩下王桂花粗重而惊疑不定的喘息声,以及屋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哨音的北风。
土炕冰冷,霉味刺鼻。
林清漪感受着指尖下皮肤传来的微痛和冰凉,一丝无声的冷笑在她心底盘旋。
林家……很好。
既占了这身子,占了这因果,你们的债,我林清漪,亲自来讨。
且看,最后究竟是谁,把谁送进真正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