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岚山旅馆的后院飘着豆浆煮沸的甜香。
肖岚蹲在煤炉前,用铁勺搅动着锅底,防止豆渣烧焦。
这是父亲教他的方法——"火要小,搅要慢,豆浆才会又滑又浓"。
锅里的乳白色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扑在他下巴上,像一场微型降雨。
"你起得真早。
"南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今天换了件米白色的亚麻长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根铅笔固定着。
晨光透过槐树叶的间隙落在她肩膀上,把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陈霜以前总说,我家的豆浆比巷口老张家的好喝。
"肖岚舀起一勺,鬼使神差地递过去,"尝尝?
"南艺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
她的睫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长,像两把小扇子,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好喝,"她舔掉唇边的一点白沫,"就是糖放少了。
"肖岚怔了怔。
父亲生前最讨厌吃甜,岚山旅馆的豆浆从来只放一小撮盐。
陈茉闯进来时,肖岚正在前台核对上个月的电费单。
"岚哥!
"明黄色的山地车猛地刹在旅馆门口,车筐里塞着两袋还冒着热气的煎饼馃子。
陈茉跳下车,马尾辫在脑后甩出一道欢快的弧线。
她今天穿了件印着"北师大"字样的文化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杏叶胸针。
"霜霜让我当信鸽,"她大咧咧地把煎饼拍在前台上,"说某人连微信都不回。
"肖岚接过还温热的纸袋。
里面除了煎饼,还有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
信封是北师大的专用信纸,角落里画着一颗小小的五角星——那是他和陈霜高中时约定的暗号,代表"急事"。
"她还好吗?
"陈茉正要回答,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南艺抱着几本厚重的乐谱走下来,看到陈茉时微微颔首。
阳光穿过彩色玻璃窗,在她米白色的裙摆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哇哦,"陈茉吹了个口哨,"你们旅馆现在走文艺路线了?
"南艺没接话。
她把乐谱放在钢琴上,掀开落满灰尘的琴盖。
当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肖岚惊讶地发现,那架多年未调音的老钢琴,竟然发出了清越的声音。
"要听真正的音乐吗?
"南艺问。
她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但弹到中段突然变成了爵士风格的变奏。
陈茉不甘示弱地清了清嗓子,跟着旋律唱起《橄榄树》。
两个女孩的声音在老旧的大厅里交织,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不断变幻的光斑。
肖岚站在阴影里,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音乐是唯一能同时存在于过去和现在的东西。
"傍晚,肖岚在后院的秋千上拆开了陈霜的信。
信纸上是她工整的字迹:岚:北京的银杏叶开始黄了。
昨天我站在十六楼的天台上,突然想起高三那年,我们逃课去盘山顶看日落。
你说过,等我们长大了,要一起去看更远的风景。
现在我真的走远了,却发现自己开始数着回家的日子。
PS:陈茉说你那里住进了一个会弹钢琴的女孩?
信纸背面,用铅笔淡淡地拓印着一片银杏叶的轮廓。
肖岚用手指抚过那些叶脉的纹路,仿佛能触摸到千里之外北京秋日的阳光。
"给那个写信的女孩?
"南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她手里拿着一小束刚从路边采的蓝色勿忘我,轻轻别在肖岚的衬衫口袋上。
"有些话不说出来,"她的指尖掠过信纸上陈霜的名字,"就会变成永远的休止符。
"夜风吹过后院的槐树,落下几片早黄的叶子。
楼上某个房间的水龙头又开始滴水,叮叮咚咚,像一首永远写不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