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纱布揭开时,父亲手臂上的缝合线像条蜈蚣在蠕动。
林黔用棉签蘸着碘伏,棉絮却黏在渗血的针脚上。
凌晨三点的走廊飘着泡面味,他数着点滴瓶里坠落的气泡,第二十七滴时终于想起这是妹妹化疗时用来分散注意力的游戏。
"不疼。
"父亲突然出声,结痂的嘴唇裂开血丝,"当年在矿上,钢钎扎穿脚掌还能走三里地。
"林黔的棉签停在半空。
矿难赔偿金被村长吞掉的往事,父亲每次醉酒都要念叨。
此刻监护仪的绿光爬上老人斑驳的鬓角,那些银丝比前世早了十年疯长。
他突然意识到,重生不仅改变事件顺序,还在加速所有人的磨损。
护士站传来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响动,张维新又在修改医嘱。
林黔盯着垃圾桶里揉皱的葡萄糖酸钙包装,那是钙剂与柔红霉素产生肾毒性的铁证。
前世他花了三个月才查到的药物配伍禁忌,此刻在张维新笔下轻巧得像个错别字。
"哥。
"林小雨的声音从门缝漏进来时,他正把最后半支营养剂藏进抽屉。
妹妹光脚踩在瓷砖上的寒意,与十年前那个雪夜送她入殓时的触感重叠。
林黔下意识攥紧掌心,指甲在结痂的烫伤处抠出血珠——那是昨夜用热得快煮粥时留下的。
"我的小熊呢?
"化疗让十三岁少女的嗓音带着砂纸般的粗粝,"你说住院可以抱着它睡。
"林黔的喉结上下滚动。
灰绒熊此刻正躺在典当行橱窗,换来的八百块变成了张维新要求的"进口止吐药"。
他摸出手机,锁屏壁纸还是妹妹六岁生日抱着玩偶的模样,笑容甜得能融化县城照相馆的劣质背景布。
"等小雨白细胞升上去..."话没说完就被走廊的喧哗打断。
三个纹着狼头的男人踢开安全通道的门,为首者后颈的刀疤在应急灯下泛着油光。
父亲猛地坐起,输液架被扯得摇晃如风铃。
林黔用身体挡住妹妹,后背撞上床头柜的边角。
止痛片药瓶滚落时,他看清瓶身上被刮去的生产批号——和质检报告上消失的脚手架编号用的是同款砂纸。
"林师傅该换药了。
"刀疤脸抛接着手术刀片,不锈钢冷光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我们公司的特效药,三天见效。
"妹妹的指甲掐进他手腕,那力度让林黔想起第一次参加医疗器械展销会时,被经销商捏青的手背。
彼时他以为那是成人世界的通行证,此刻却成了刺入血肉的倒刺。
手机在裤袋震动,工头发来的现场照片正在加载。
坍塌的脚手架旁,质检站陈主任的皮鞋倒插在混凝土里,鞋底纹路与张维新查房时留下的脚印完全吻合。
林黔突然明白,那些"***现场"的物证,都是精心编排的密码。
"现金还是转账?
"刀疤脸将POS机拍在床头柜上,机身贴着某私立医院的广告贴纸。
林黔盯着屏幕跳动的数字,想起前世追债人也是这样刷走妹妹的丧葬费。
不同的是,这次POS单商户名称显示"乾建医疗慈善基金会"。
父亲的手越过他肩膀,皲裂的指纹按在确认键上。
机械女声报出"交易成功"时,林黔听见自己后槽牙碎裂的轻响。
那是他准备给妹妹买假发的钱,是藏在袜子里的最后尊严。
人群散去后,月光从窗帘豁口倾泻而入。
林黔蹲在洗手间搓洗父亲染血的工装,血水在盆底漩出暗红色涡流。
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法令纹比前世深了两毫米,这是连续七十二小时未眠雕刻出的沟壑。
"哥,冷。
"妹妹的呓语从门缝飘来,林黔拧毛巾的手指骤然收紧。
潮湿的布料拍在脸上时,他尝到咸涩的锈味——是水龙头流出的铁锈,也是从牙龈渗出的血。
镜面突然浮现幻影:十年后的自己站在火葬场,手里捧着两个骨灰盒。
手机震动救了他。
老同事发来的邮件附件正在下载,全市医疗器械采购清单里,张维新签字的三十台呼吸机竟产自脚手架坍塌的城南工地。
林黔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那些精密仪器此刻正插在ICU患者的喉管里,如同插入混凝土的劣质钢筋。
走廊传来轮椅碾过地面的声响,他看见张维新推着医疗设备车走向库房。
车底漏出的淡黄色液体在月光下蜿蜒,那是与营养剂混合会产生沉淀的溶栓药。
林黔摸出口袋里偷藏的安瓿瓶,玻璃表面凝结的水珠像极了妹妹化疗时的冷汗。
当他撬开库房的门锁时,电子钟恰好跳到04:44。
成箱的葡萄糖注射液堆成堡垒,张维新修改过的生产日期在月光下泛着磷光。
林黔的指尖抚过纸箱接缝处,前世在质监局学到的痕迹鉴定技能在此刻苏醒——热风枪重塑封胶的纹路,与质检报告上的伪造印章如出一辙。
警报器突然尖啸,红光如鲜血泼溅整面货架。
林黔蜷缩在纸箱缝隙间,听见保安的脚步声混着对讲机杂音。
他的手机屏幕在裤袋亮起,工头来电显示后,是妹妹病房的监控画面:刀疤脸正将新的POS单塞进昏迷父亲的手中。
"抓住你了。
"张维新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时,林黔正攥着撕下的包装批号贴纸。
那些数字在掌心发烫,化作妹妹化疗计时器的倒计秒数。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货架上的注射器都在震颤,原来命运的绞索早己打好活结,等着每个挣扎的人把头伸进来称重。
晨光刺破云层时,林黔坐在警务室做笔录。
警察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盯着自己映在铐环上的脸,发现重生后的第一条皱纹己经爬上眉梢。
窗外飘来早点摊的油烟味,某个瞬间他恍惚看见前世的自己正拎着豆浆穿过马路,手里握着永远凑不齐的缴费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