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老式铁艺窗棂时，林夏正盯着天花板数声波。
咚、咚咚、咚咚咚，富有节奏的震颤沿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空心楼板蜿蜒而下，在她太阳穴敲出微型地震。
这是她连续第七个被惊醒的周六。
楼上402室准时上演的晨间奔跑剧场，总让她想起老家榨油坊里的撞锤。
那孩子仿佛踩着隐形的弹簧，从客厅东南角弹射到西北角，细碎的脚步里带着某种困兽般的焦躁。
"小航！
"模糊的女声穿透水泥层，"说过多少次..."尾音突然被拖把撞击声截断，接着是塑料盆翻倒的脆响。
林夏摸到床头柜的分贝仪，红色数字在68与73之间跳动——刚好超过《北京市环境噪声污染防治办法》规定的昼间标准值。
她裹着珊瑚绒睡袍踏上楼梯，402室防盗门上的春联还残留着胶痕。
"平安二字值千金"的烫金字在三月寒风里卷起边角，门缝里漏出煎饼果子的香气。
当指节第三次叩响门扉时，内门突然洞开，她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悬在空中的黄色雨靴。
"阿姨好。
"男孩倒挂在门框上，卫衣下摆翻卷露出肚皮，像只顽劣的树袋熊。
屋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女人抓着拖把冲出来时，围裙口袋里还别着外卖接单器，蓝光在昏暗玄关里明明灭灭。
苏晓蓉的掌心有张立体地图。
虎口处横着道寸许长的疤痕，是去年雪天抢单时被电动车闸线勒出的；食指第二关节覆着层淡黄茧皮，源自每天三百次以上的塑料袋打结动作；掌纹里还嵌着洗不净的孜然粉，来自簋街某家烧烤店常年爆单的深夜配送。
这些细节在林夏接过那袋山东呛面馒头时变得具象化。
面团在掌心留下余温，苏晓蓉的指甲缝却泛着不健康的青白——那是长期浸泡在消毒液里的外卖员通病。
"孩子爸走那年，小航刚满周岁。
"女人用抹布反复擦拭本就光洁的茶几，"胃癌，从查出来到闭眼就西个月。
"她突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硬币大小的烫伤，"婆婆说是我命硬克的。
"林夏注视着冰箱上排列整齐的冻奶袋，每个袋口都标着挤奶时间。
最久远的日期停在2021年11月7日，那天北京初雪，也是苏晓蓉被移出家族微信群的日子。
最后那个周末，三人用丙烯颜料在楼道白墙上画下整条银河。
小航踩着凳子点出昴星团，苏晓蓉勾勒出故乡的黄河故道，林夏在角落藏了只系丝巾的卡通外卖箱。
"这是您第八次拒收补偿款。
"物业主任翻着交接文件，"按规定我们要恢复墙面...""留着吧。
"林夏按下他的手，"就当是蜂窝里的蜜。
"搬家公司的厢式货车驶离时，402窗口飘下一张外卖小票。
背面用圆珠笔画着三个火柴人，高个子举着月亮，矮个子顶着星星，中间那个展开翅膀。
小航歪扭的字迹躺在云朵里："林夏妈妈说要飞低些，才不会撞到星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