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蹲在棺材铺的青石阶前，三根问尸香插在生锈的铜炉里。
香头忽明忽暗的火星在暮色中拉出细长灰线，盘旋的青烟突然拧成箭头指向西边。
我望着乱葬岗方向翻涌的阴云，掌心那个贯穿掌骨的圆洞开始发烫，埋在血肉里的铃舌震颤着划破新生嫩肉。
"带上墨斗。
"他甩来缠着金线的木匣，道袍袖口沾着昨夜三叔公伤口的黑血，"天亮前要起棺。
"乱葬岗的老鸦在枯枝上缩成团团黑影，腐殖土里半掩的碎骨硌着鞋底。
张明远的铜钱剑鞘突然发出蜂鸣，剑穗上串着的五帝钱齐齐转向同一方位。
我握紧铁锹铲向凸起的土包，第三下撞击震得虎口发麻——暗青色的棺盖在月光下泛着尸油光泽，七张人脸浮雕正渗出细密血珠。
扒开碎土时，缠绕棺身的红绳突然崩断。
那些浸透尸油的麻绳落地即燃，幽绿火苗中传出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
我踉跄后退撞上背后的墓碑，刻着"周"字的青石在掌纹间发烫——这竟是周家三十年前暴毙的长工之墓。
"镇煞的红绳都压不住..."张明远剑尖挑开棺缝，浓稠黑血突然喷涌而出。
浸泡在血泊中的中山装尸骸右手蜷曲，缺失的食指断口处插着半截槐木钉。
我后颈的铃形疤痕骤然灼痛，祠堂匾额上"永镇山河"西个鎏金大字在记忆里浮现——这正是题匾后失踪的风水先生王济舟。
尸骸喉结突然上下滑动。
张明远抓把坟头土撒向棺内，泥土落处腾起青烟，露出脖颈处碗口大的环形疤痕。
腐肉下隐约可见青铜环的反光，与祠堂梁柱上的镇魂铃形制如出一辙。
"活人桩。
"铜钱剑挑开中山装立领，暗红瘢痕里嵌着圈细小铜铃，"周家建祠堂时在七个方位各埋了活人，青铜环锁魂，铜铃镇魄。
"棺中尸油突然沸腾，窜出无数青铜细丝缠住我手腕。
掌心铃舌自动弹出刺入血洞，枯萎的细丝却顺着血管首钻心口。
张明远剑指蘸着黑血在空中画符，枯萎的青铜丝突然暴起，在我皮下游走出北斗七星状的血痕。
剧痛撕裂意识时，十五年前的月夜在眼前铺开。
七个青壮年被麻绳捆作三跪九叩的姿势，脖颈青铜环上的铜铃随挣扎叮咚作响。
年轻二十岁的张明远在墓坑边撒下混着黑狗血的糯米，火光映亮他左眼——那只如今戴着皮罩的眼珠当时还完好，瞳孔里跃动着诡异的青芒。
幻象破碎的瞬间，我趴在棺沿吐出混着青铜锈的苦胆水。
张明远正用桃木钉封棺，道袍下摆沾着的尸油凝成铃铛形状，每个油铃都在发出常人耳不可闻的尖啸。
乱葬岗骤起的阴风卷着纸钱贴面而过，那些惨白的纸片上竟都印着周家族徽。
回程穿过祠堂废墟时，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
走过断墙拐角时，影子左臂突然比身体慢了半拍挥舞。
张明远甩出的黄符刚贴上后心，符纸就被影子的利爪撕成碎片。
月光斜照下，清晰可见影子脖颈处鼓起铃铛状的肉瘤，随着脉搏突突跳动。
地窖铁门合拢的闷响惊飞梁上蝙蝠。
我摸着石壁上历代守铃人抓挠的刻痕，后颈忽然滴落粘稠液体。
抬头看见青砖缝隙渗出细密血珠，落地竟聚成红衣女人的轮廓。
她腕间青铜铃铛刻满生辰，最外侧那枚"丁卯年七月初七"正是张明远的八字。
"看看锁魂链养出了什么怪物。
"女人指尖划过我渗血的掌心，棺中见过的青铜细丝突然在血管里翻涌，"你每喂一次铃，他的锁魂链就多一环。
"阴风撞开地窖铁窗的瞬间，供桌铜镜映出骇人景象：张明远背对月光而立，七条青铜锁链从道袍下蜿蜒伸出。
末端倒吊的尸骸随风摇晃，最新那具尸体紫胀的面容分明是三叔公，他大张的嘴里正吐出我清晨见过的青铜细丝。
尖叫声卡在喉头化作满嘴铜锈味。
红衣女子化作血雾消散前，将半枚玉扳指塞进我掌心——那上面刻着的"周"字纹样，与父亲下葬时含在口中的陪葬品如出一辙。
地窖门轰然洞开，张明远提着的铜钱剑还在滴落青黑液体。
剑尖挑着的血馒头霉斑蠕动，钻出的青铜丝如活蛇昂首。
祠堂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莲花地砖翻转露出密密麻麻的青铜棺椁，每具棺材都在传出指甲抓挠声。
"吃。
"他将馒头按进我齿间，霉斑里的青铜丝顺势钻入牙龈。
剧痛中瞥见他掀起的道袍下摆，尾椎骨处生长的青铜铃舌正在滴落尸油——那分明是镇魂铃缺失的核心部件。
瓦砾崩落声从祠堂深处传来，伴随着某种巨大青铜器物的摩擦声。
张明远独眼中泛起狂热青芒，而我的影子正悄悄攀上他后背，铃铛状的肉瘤裂开细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