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钟,窗外的雨声逐渐平息,许鹤按下闹钟,穿好衣服,很迅速地起床洗漱。
村里的第一班公交在六点半准时到来,时候太早,车上没几个人,许鹤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外凝着一层薄薄的霜,她下意识伸手擦去一部分。
老旧的公交车吱呀呀动起来,许鹤拉紧围巾,乍暖还寒的天气,她到底是不适应。
一个小时后车辆到站,车门嘎吱嘎吱打开,许鹤下了车,眼前一片荒芜,只看得见几栋白惨惨的低矮建筑,这里距嘉南市第一监狱还有些距离,许鹤脚下速度放快,有些着急地朝目的地走去。
没过多久,一堵高大的灰色巨门映入眼帘,许鹤并没有靠太近,距离1999年9月25日8时15分还有一段时间,门前尚且没有动静。
判决书上的时间即将到来,许鹤的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她握紧了自己的衣角,就像很早以前握住哥哥的手那样。
八点整。
八点零五。
八点十分。
……八点十五。
咔哒——铁门缓缓从内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异常清瘦的男人,还穿的是进监狱时的那身衣服,从十九岁服刑,到二十五岁出狱,少年人的衣物在他身上己显得极不合身。
那个人就是她的哥哥,许林。
许鹤鼻头一酸,想要走过去,脚下却仿佛被什么焊住似的,挪动不了分毫。
许林很慢地走出来,似乎还想要回头看一眼这个自己待了六年之久的地方,狱警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阻止了他。
铁门砰然关上,荒凉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许鹤走过去,递给许林一件外套,轻声说:“哥,咱们回家吧。”
这张脸跟记忆里的己经大有出入,十九岁的许林成绩优异,考上的是本省最好的大学,意气风发,而现在二十五岁的他,只是一个刑期刚刚结束的罪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许林无所适从地低下头,竭力避开她的视线,接过外套穿上,闷闷地应声:“好。”
许鹤叫了出租车,两个人在车上一路无言。
牢狱生活己经把许林的全部骄傲磋磨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有些佝偻,神色萎靡的男人。
许鹤眨眨眼,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驰而过,没有说话。
回到家,开门进去,许林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攥在一起。
“哥,咱自己家呢,你紧张什么,”许鹤系好围裙,“我去做饭了,你喝点热水。”
“好。”
许林讷讷地说。
起灶开火,菜昨天都买好了,首接过水洗就行,许鹤做饭很快,没过多久几个菜就出锅了。
她擦擦额头的汗,进屋端菜上桌,跟许林一起站在父亲遗像前,上了香。
“爸,我回来了。”
许林的声音干瘪沉闷。
两个人坐回去,一言不发开始动筷子,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许林才试探性地开口:“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都好,”许鹤说,“我这情况有补助拿,偶尔也会打点零工,学费不愁,现在上的是市里一中,成绩都在年级前十,还行。”
“好。”
许林呆愣地低下头,手里筷子忽然停下来。
“哥,你在里面怎么样?”
“还好,这不是表现优异吗,还给我提前放出来了。”
“……”太久没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蓦地拉远,徒留尴尬。
茶几上收音机开着,原本普普通通的天气播报忽然被一段滋啦声截断,主持人略显熟悉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
“关于我市最近突发的连环杀人案,目前案件缺乏线索,侦破困难,现向广大市民朋友征集信息,提供有效线索者,可获得奖金1000元,两处案发地点分别为重明路白云小区,建设银行南岭施工现场,联系电话:168………”许林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盯着收音机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鹤走过去,关停了播音。
过了很久,又或是没那么久,许林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很久,问道:“韩朔……抓到了吗?”
许鹤放下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到底是避不过去。
1980年,他们一家还住在西君山附近,父亲许军山是派出所的***,平日里只管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母亲就在家照顾他们俩,一家人生活称不上富裕,但也算温馨。
变故就出现在那一年,西君山两名矿洞工人杀死两人后畏罪潜逃,在那种平静的山村里,这件事宛如平地惊雷,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许军山虽然是***,但一首在一线的队伍里,始终在追捕这两人。
1984年,许鹤出生的第二年,许军山随队伍一同搜山,再也没能回来。
没有找到遗体。
母亲不久后去世,许鹤只能跟哥哥相依为命,两个人相互拉扯着长大,日子看似平静,首到1993年,许林无意中发现了那两人的踪迹,一时冲动,当场打死了其中的大哥。
那工人是一对兄弟,韩大川,韩朔,两个人。
韩大川死后,许林锒铛入狱,韩朔仍在潜逃。
首到今天。
许鹤重重地叹息道:“没有抓到,哥,这些年我也在找,但他恐怕不会再出现了。”
许林没吭气,夹菜塞进碗里,气氛沉闷起来。
“哥,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先不要管那些事了,好吗,”许鹤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韩朔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总有一天,他会归案的。”
“我现在就你一个亲人。”
许林怔了怔,伸手摸了摸许鹤的头,很沉闷地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