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手机的***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丞澜看到来电显示是弟妹，心中不由一沉。多年来大家早已习惯了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一般只发信息，不打电话。
她接起电话，弟妹的声音传了过来：“姐姐，你一定要沉着冷静，听我说。”
“怎么了？你说。”
“爸爸……正在抢救，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
“是这样的，我们所有人回家已经八点多，看见爸爸在睡觉，就没有打扰他。过了会儿，小敬觉得不对劲，就进爸爸屋里看了看，摸了摸爸爸的脉，说摸不到了，我们赶紧叫了大院的医生过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就是大院里的医生正在抢救，我们也叫了救护车，来了就送医院。”
丞澜紧紧地闭上了眼，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几年爆发了世界性的传染病，所有城市都严防死守，阻止人们聚集。丞澜上一次见到父亲已经是一年多前了。
去年年底老爷子过九十岁大寿，她想过去，自己住在环京的县城却刚好封城。
十月长假时想回去，老爷子说大院管理太严格，太麻烦了，别来。
11月，弟弟弟妹被封在外地，丞澜和先生刚进京就因为弹窗被封在酒店。丞澜长久积压的焦虑达到了顶点，“不行，太久没见老爷子了，下个春节，我爬也要爬回去！”
12月，一直热闹非凡的微信家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丞澜就心说不好。
弟弟弟妹是不是在外面被传染了？老爷子莫非也……
直到上周，老爷子才发信息说他咳嗽了一周，去医院检查说他被传染了，“真是莫名其妙”，老爷子写道。
哪里有什么莫名其妙！丞澜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老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大院要求去操场排队做检查时被传染了，就是被弟弟弟妹传染了。
她压下了想要刨根问底的念头。老爷子肯定不想听到她怪罪别人，才故意模糊这件事，那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说老爷子这些年反复地闹心衰，今天的抢救，原因是心衰还是传染病，也难判断。
想到这里，丞澜对电话那头的弟妹说：“我现在就往大院去，你们如果到了医院说一声，我直接去医院。”
丞澜一边叫车，一边三言两语跟先生说明了情况。
先生说，“如果是心梗，一般说来15分钟内抢救不过来可能就不行了，你去北京可能也来不及见他。”
丞澜瞪了他一眼，说：“抢救得过来抢救不过来，我也得去见他一面啊！”
她匆匆换了衣服，抓起提包说：“我去一趟，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我们都有可能被传染”，然后就不由分说地冲出了门。
丞澜心知父亲大限已到，而此刻自己外出会不会被传染，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汽车疾驰了大约45分钟，路上异常冷清。看不到人影，甚至看不到几辆车。
弟妹在医院的侧门等她，看见丞澜默默走来，就先开了口：“……没有抢救过来。”
丞澜点了点头。
“实在是太突然了”。
“怎么才算突然呢？就算他100岁走，我们也会感到突然。” 丞澜机械地说着，这句话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弟妹看了她一眼，“我们以为至少在他弥留之际能陪陪他……下午他还说，午觉刚起来，想冲个澡……一点都没有要走的迹象。”
弟妹继续说，弟弟听说老爷子不行了，浑身哆嗦，就瘫在老爷子床前了。幸好小敬这孩子平时就跟医院打交道，叫医生叫救护车什么的，都是他办的。
丞澜再次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急诊室的门口，门前停着几辆救护车，门口堆着不少人。
急诊室不足50平米的屋里，站了十多个人。前台坐着两名护士，前台旁边有一个小门，有个护士行色匆匆地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进去，。
护士穿着蓝色的防护服，家属们则大多是黑色羽绒服，黑压压的等候在离开前台一两米开外的地方。
屋子里异常安静，能看到一扇玻璃落地窗里面，有人正在抢救中，医生护士以及家属都在里面，却听不到有人哭闹。除了极必要的交谈，似乎都能听到针头掉在地上的声音。
在这特殊的时期，特殊的地点，丞澜嗅到了人们强迫性的自律。
她看到在前台办手续的弟弟，悄悄走过去，问他自己能不能进去看看老爷子。
弟弟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那扇门，压低声音说，抬进里面就不让家属进了。
丞澜示意弟弟先出去。两人来到急诊室门前小路的尽头，丞澜递给了弟弟一支烟，自己也点着了一支。
弟弟蹲了下来，吐了一口烟，讲述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们发现后，先叫大院门诊室的医生来家里抢救……好不容易叫到一辆救护车……到了这儿，医生说困难了，问我们还要不要……”
弟弟停顿了一下，哽咽着说：“再继续抢救，胸部肯定会被压骨折……关键是，应该很难救回来了……我想，怎么也不能让他最后再骨折啊……”
弟弟抽泣着，丞澜默默拍着弟弟的背，“是啊，不能临走了再被伤害一次……，你看他表情还算安详？”
“嗯，很安详。看着就跟平时睡着了一样一样的……根本不像要走的人……”，弟弟又抽泣了起来。
丞澜等了一会儿又问，“等会儿人少点，有没有可能进去看一眼？”
弟弟说：“肯定不行。以前还有专门的房间给停放遗体，现在去世的人太多了，可能就是所有人都放在一间大屋子里。这家属谁看了受得了。”
两人掐灭了烟，零下的冬夜，丞澜感到手脚冰凉，心似乎也被冻僵了。
但她不想动，茫然地想着等下去或许能见呢？
但奇迹并没有发生。新的救护车呼啸而来，停着的救护车一辆也没走。
弟弟拿到证明，向医院外走去。丞澜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后面跟着，四周凝重的气氛似乎都在告诉她，这种时刻，一切都没有可能。
弟妹的话让她停下了脚步：“姐姐，我们已经给你订了酒店，送你过去吧”。
“为什么？干嘛订酒店？是大院不让进吗？”
“不是，家里没办法住人……酒店可能会更舒适些。”
丞澜愣在原地，想了几秒钟说：“那我还是先回去吧，呆在酒店里我能干嘛？！”
说完她叫了车，上车后一直呆呆地盯着窗外，看着高速公路旁的树林刷刷地向后倒去。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眼泪终于无声地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