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紫檀木箱子,就算八百里加急,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
等待的这几天,对卫昭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没有再上战场,也没有处理任何军务,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副将和林风。
他就把自己关在帅帐里,守着清晏的尸体,一步也不离开。
他瘦得很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
军中己经开始有了一些流言蜚语。
说大将军从战场上捡回来一个绝色美女的尸体,日夜守着,魔怔了。
说那女人是北戎的妖妃,给将军下了蛊。
林风把这些流言都压了下去,谁敢乱嚼舌根,就军法处置。
但他心里的担忧,却一天比一天重。
这天,他端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参汤,再次走进了帅帐。
“将军,您好歹吃一点东西。”
卫昭坐在床边的地上,背靠着床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好像没听到林风的话。
“将军。”
林风提高了声音,“您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仗还没打完,北戎的三王子还在我们手里,京城那边,皇上和卫家都还等着您的捷报……捷报?”
卫昭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林风,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捷报。
我赢了,卫家荣耀了。
可是,你看她。”
他指了指床上的清晏。
“我用她换来的这一切,你现在让我去享受这份荣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林风心惊的绝望,“林风,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林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跟了卫昭十年,看着他从一个处处受制的世家子,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知道将军心里苦,也知道将军为了往上爬,舍弃了很多东西。
可他从没想过,被舍弃的,是这样一份沉重的感情。
“将军,过去的事……过不去了。”
卫昭打断他,“林风,过不去了。”
帐篷里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很久,卫昭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理智,但那份理智下面,是更深的疯狂。
“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说,“我要知道,这十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谁杀了她?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战场上?”
林风精神一振,将军终于肯想正事了。
“属下己经派人去查了,但……和亲的队伍,十年前就进了北戎王庭,里面的人,早就散了。
北戎那边,我们的人也安插不进去,想查清楚,恐怕很难。”
卫昭的眼神冷了下来。
“再难,也要查。”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当年,跟着她一起去和亲的,有一个贴身丫鬟,叫……叫春儿,对,叫春儿。
是个很忠心的丫头。”
他的记忆回到了十年前。
那个叫春儿的丫鬟,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让他不要送小姐去和亲。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他冷冷地告诉她,这是圣旨,是她家小姐的命。
现在想来,他当时的嘴脸,一定丑陋至极。
“你派人去查。”
卫昭的声音很低,“不用去北戎查,就在我们大梁境内查。
查十年前,所有从北戎回来的人。
商队,使臣,逃兵……一个都不要放过。
我要知道,春儿是死是活。
如果活着,她在哪。”
“是!”
林风立刻应下,“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
卫昭叫住他,“这件事,要绝对保密。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查一个叫春儿的丫鬟,更不能让人把她和……和她联系起来。”
他指了指床上的清晏。
“属下明白。”
林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对将军的名声,对卫家的声誉,都将是致命的打击。
一个大将军,竟然和敌国的和亲王妃有染,这可是通敌的大罪。
林风退了出去。
帐篷里,又只剩下了卫昭一个人。
他看着清晏。
“清晏,你听到了吗?
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他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伸手,想去握她的手,但最终,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冰冷,僵硬。
接下来的几天,卫昭开始强迫自己进食,处理一些最紧急的军务。
他不能倒下。
在找到真相之前,在为她报仇之前,他不能倒下。
他把那块染血的玉佩,用一根红绳穿了,贴身挂在脖子上。
冰冷的玉石硌着他的胸口,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提醒他,他欠了她一条命,或许,还有另一条。
他把那方写着“我己有孕”的绢帕,小心地叠好,放在一个锦囊里,也随身带着。
他一遍遍地看着那西个字,每一次看,心都被凌迟一次。
他开始审问那个被活捉的北戎三王子,阿古拉。
审讯室设在阴冷的地牢里。
阿古拉被绑在刑架上,浑身是伤,但眼神依旧凶狠,像一头被困住的狼。
“卫昭,有本事就杀了我!
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任何东西!”
阿古拉朝着他吐了口血沫。
卫昭没生气,他搬了张椅子,在阿古拉面前坐下,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手里的刀。
“我不会杀你。”
卫昭的声音很平淡,“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你们北戎不是最崇拜狼吗?
我会把你扒光了,扔到狼群里,让你尝尝被同类分食的滋味。”
阿古拉的脸色变了变。
“你!”
“我问,你答。”
卫昭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你们的王庭里,是不是有一位从大梁来的和亲王妃?”
阿古拉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你说那个疯女人?
怎么,你看上她了?
可惜啊,她己经死了。”
卫昭握着刀的手,猛地一紧。
疯女人?
“她怎么疯的?”
他压着心里的怒火,问道。
“谁知道呢?”
阿古拉一脸无所谓,“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十年前刚来的时候,还挺正常的,长得也确实不错。
可惜我父汗不喜欢她那种冷冰冰的样子,把她丢在偏殿,没几年,就听说她疯了。
整天在宫里胡言乱语,说她要回家,还说有人要害她的孩子。”
孩子!
卫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有孩子?”
“有过一个。”
阿古拉撇了撇嘴,“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为这事,她就疯得更厉害了。
父汗嫌她晦气,就把她关起来了。
要不是这次你们打过来,王庭大乱,她跑了出来,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死胎?
卫昭的脑子嗡的一声。
绢帕上明明写着“我己有孕”,怎么会是死胎?
是阿古拉在撒谎?
还是……清晏的孩子,真的没保住?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愤怒,瞬间席卷了他。
“她是怎么死的?”
卫昭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怎么知道?”
阿古拉不耐烦地说,“乱军之中,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也许是自己不小心,也许是被人杀了。
不过,我倒是听说,她死的时候,是往你们大梁军阵的方向跑的。
真是可笑,到死都还想着回家。”
说到最后,阿古拉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卫昭猛地站了起来,一脚踹在阿古拉的胸口。
“噗——”阿古拉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再给我说一遍!”
卫昭揪着他的头发,眼睛红得吓人。
“我说……她到死都想回家!
怎么,你心疼了?”
阿古拉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不肯服软,“卫昭,你别忘了,她是我们北戎的王妃!
就算死了,也是我们北戎的鬼!
你一个大梁的将军,在这假惺惺什么!”
卫昭的手,一点点收紧。
他想杀了他。
他想把这个出言不逊的北戎王子,碎尸万段。
但是,他不能。
他还需要从他嘴里,知道更多的事情。
卫昭松开手,后退了两步,剧烈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着自己杀人的冲动。
“来人。”
他朝外面喊道。
两个狱卒走了进来。
“把他给我吊起来,用盐水泡过的鞭子抽。”
卫昭的声音冷得像冰,“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停。
记住,别让他死了。”
“是,将军!”
地牢里,很快响起了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和阿古拉压抑不住的惨叫。
卫昭没有再听,他转身走出了地牢。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
疯女人,死胎,到死都想回家……这些词,像一把把刀子,在他的脑子里来回地搅。
他知道,阿古拉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但他更知道,清晏这十年,一定过得生不如死。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
卫昭闭上眼,胸口那块玉佩,硌得他生疼。
清晏,等我。
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