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雪没有停歇的迹象,裹挟着城市上空灰蒙蒙的天光,在拍卖行巨大的玻璃幕墙外纷扬不息,又被室内过分炽亮的灯光切割成破碎的虚影。空气里浮动着昂贵木材、陈年纸张和一种精心维护的陈旧气息,混合着人群压低的、属于财富与某种隐秘期待的嗡鸣。这里是属于收藏家与怀旧者的猎场,每一件被推上台的物品,都背负着一段被标价的前尘。
江屿坐在前排,西装挺括,深灰的料子一丝褶皱也无,像一尊被时光磨砺得过分冷硬的雕塑。他周遭的空间似乎自动形成了真空地带,无人靠近。那张脸曾有过令林晚心折的明亮轮廓,如今线条却如同刀削斧凿,只剩下一种深水般的沉寂。五年光阴,足够将锐痛打磨成一种内敛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沉淀在眼底最深处,只有偶尔掠过拍卖台上物品时,会泛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
“……接下来是第37号标的,”拍卖师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职业性的抑扬顿挫,“一架保存完好的施坦威B型三角钢琴,1927年制,胡桃木外壳。它的特别之处在于……”拍卖师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排那个格外沉默的身影,声音里染上一点刻意的温度,“它曾属于那位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青年钢琴家——林晚小姐。”
“嗡——”
这个名字像一枚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拍卖厅内那层浮华的薄膜。细碎的议论声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惋惜、或纯粹猎奇,齐刷刷地投向那个深灰色身影。江屿置若罔闻。他的视线死死锁在聚光灯下那架沉默的钢琴上。胡桃木的琴身在强光下流淌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像沉睡的琥珀,包裹着一段被封存、被拍卖的过往。他仿佛又看见那双纤长灵动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奔跑、歌唱,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灼人的生命力。她曾用这双手,为他弹过肖邦,弹过贝多芬,弹过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不成调的甜蜜小曲。
“起拍价,八十万元。”
拍卖师话音落下的瞬间,江屿没有半分迟疑。他微微抬起下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杂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百五十万。”
干脆利落,近乎粗暴地将起拍价几乎翻倍。场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架琴的价值,懂行的人心里有数,八十万已是偏高,更遑论一百五十万。这已远远超出了物品本身的意义,更像是一场宣告。空气骤然紧绷,无形的压力弥漫开。后排有人试探性地举了一下牌,报出一个数字:“一百六十万。”
“两百万。”江屿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冰冷的机械读数。
举牌者犹豫了一下,放弃了。短暂的寂静。拍卖师环视全场:“两百万元,第一次……”
角落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举起了牌子,声音温和却同样坚定:“两百二十万。”他似乎对这架琴也志在必得。
江屿甚至没有看那个方向,薄唇轻启,报出的数字如同扔出一块沉重的冰:“三百万。”
全场哗然。窃窃私语声浪般涌起。那个儒雅男人脸色变了变,嘴唇抿紧,最终颓然放下了号牌。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江氏医疗集团的年轻掌舵人,不是在竞价,是在用钞票堆砌一道无人能逾越的高墙,只为夺回一件旧物。
拍卖师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三百万!这位先生出价三百万!还有没有加价?三百万一次!三百万两次!”锤子高高举起,带着一种裁决般的庄严,“三百万——成交!”
沉重的拍卖槌落下,敲击声在过分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异常响亮,像一声迟来的、沉闷的丧钟,宣告着所有权的易主,也宣告着一段过去以金钱的形式被彻底买断。尘埃落定。
江屿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半分,那是一种力竭后的虚脱。他站起身,无视周遭所有复杂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舞台。皮鞋踩在厚地毯上,没有声音,却仿佛踏在所有人的神经上。工作人员早已小心翼翼地退开,为他让出一条通往聚光灯核心的路径。
他走到钢琴旁,停下。灯光刺眼,将他深刻的侧影投射在光洁的胡桃木琴身上。他没有立刻坐下,只是伸出右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抚过冰冷的琴键。象牙白与乌木黑,冰冷光滑的触感沿着指尖神经一路蔓延,刺入心脏。这里曾是她指尖的战场,是她灵魂歌唱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空旷的冰冷。
他缓缓坐下。宽阔的琴凳,曾经容纳过他和她依偎的身影,如今空荡得令人窒息。他抬起双手,悬在琴键上方,指节修长,却带着一种属于外科医生的、控制精细器械的稳定力量,与记忆中那双属于艺术家的、充满韵律感的手截然不同。
然后,他按了下去。
一串音符流淌出来。是肖邦的《离别曲》。那旋律初时滞涩、笨拙,每个音符都像是被艰难地挤出,带着生疏的摸索。他弹得远算不上好,甚至有些磕绊。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力量注入其中。那笨拙的旋律里,没有肖邦原曲中诗意的忧郁与高贵的哀愁,只剩下一种被岁月反复碾压后、深入骨髓的钝痛,一种沉默的、近乎绝望的倾诉。每一个音符落下,都像是在空旷的胸腔里敲击出沉闷的回响。他弹得很慢,仿佛每一个键都在耗尽力气。
聚光灯的光柱将他完全笼罩,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冷峻的侧脸线条滑下。他弹得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架吞噬了她的钢琴。台下的人屏息凝神,这无声的悲怆比任何技巧高超的演奏都更具穿透力。
就在一个稍长的停顿换气间,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撑在琴键边缘。灯光恰好以一个锐利的角度,落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一道冰冷的、璀璨的银光,毫无预兆地刺入所有人的视线——一枚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铂金婚戒,牢牢地圈在那里。
那光芒如此突兀,如此冰冷,与他指尖下流淌的、为另一个女人而生的悲伤旋律,构成了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悖论。仿佛一个精心构建的哀悼仪式,被这枚冰冷的金属无情地戳穿,露出了底下无法弥合的巨大空洞。寂静的大厅里,似乎响起无数道无声的抽气。他弹奏的手指,在下一个音符上,极其轻微地顿挫了一下,随即又固执地继续下去,只是那旋律里的钝痛,似乎更深重了。
工作人员一直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当最后一个音符带着颤音消失在空气里,留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白时,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趋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提醒:
“江先生,打扰您了。关于这架琴,捐赠方……也就是林晚小姐生前的委托方,特别告知我们,在琴箱内部,靠近琴弦音板的位置,林小姐亲手刻下了一行字。她希望……新主人能看到。”
江屿放在琴键上的手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工作人员,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剧烈地涌动、碎裂。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工作人员得到默许,立刻熟练地拿起一旁备好的工具。他俯下身,动作异常轻柔和郑重,仿佛在开启一个沉睡千年的秘匣。特制的金属工具小心地插入琴盖边缘的卡槽,一声轻微的“咔哒”后,厚重而光滑的胡桃木大琴盖被平稳地、缓缓地向上掀起。
随着琴盖的开启,钢琴内部复杂的机械世界暴露在炽白的聚光灯下:排列整齐、泛着冷光的铸铁骨架,绷紧如弓弦的琴弦,覆盖着红色绒毡的音槌……以及那巨大的、呈弧线延伸的实木音板。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去,照亮了音板靠近中高音区边缘、一处不甚起眼的木质表面。
那里,在深色的木纹肌理之上,清晰地刻着一行字。字迹纤细、优美,带着一种属于女性的独特风骨,即使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和琴弦无数次的震动,依然清晰可辨,如同昨日新刻。
江屿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前倾,他需要看得更清楚。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行字上,像是要将其烧穿。灯光太亮,刺得他眼眶生疼,视野里那行字开始模糊、晃动,仿佛浸入了水底。
他看清了。
每一个笔画,每一个转折,都带着记忆里她伏案书写时微蹙的眉尖和专注的神情。那熟悉的笔迹,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灵魂深处。
他张开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徒劳地用口型,无声地、颤抖地,一遍遍重复着那行字的形状。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个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才极其艰难地从他紧锁的喉间挤出来,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嘶哑:
“致……此生挚爱……”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江屿。”
“致此生挚爱,江屿。”
七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钧。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口,再狠狠剜转。她叫他“此生挚爱”。在他亲手打碎了她所有的期待、在她孤独地走向死亡、在他另娶他人之后,她留下的遗言,竟是这样一句……谎言?还是……诅咒?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悲恸瞬间将他吞没。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撑住冰凉的琴键,发出一片混乱刺耳的噪音。工作人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江先生!您没事吧?”工作人员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江屿用力甩开他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失控的粗暴。他不需要搀扶!他只需要……只需要答案!一个迟到了五年、足以将他彻底凌迟的答案!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骇人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决绝。他粗暴地推开碍事的琴凳,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气势,直接扑向那敞开的、幽深的琴箱内部。他根本不顾及什么贵重乐器,什么优雅体面,他像一头受伤绝望的困兽,只想撕开这冰冷的木壳,找到她藏匿的所有秘密!
“江先生!使不得!会损坏……”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想阻拦。
但已经晚了。江屿的双手带着巨大的力量,直接探入琴箱深处,在那些精密的弦槌和琴弦之间蛮横地摸索、翻找。他的指尖划过冰冷的铸铁骨架,触碰着紧绷的琴弦,掠过覆盖着红色绒毡的音槌,粗暴地拂开可能存在的灰尘和调律留下的碎屑。昂贵的施坦威内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几根高音区的琴弦被他撞得嗡嗡乱响。
“在哪里……你到底藏了什么……晚晚……”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破碎不堪,额角的青筋因用力而暴突。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手指划过音板下方靠近低音区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窄小缝隙时,指尖猛地触碰到了一小片……异常光滑的、带着塑封触感的硬质边角。那东西被巧妙地卡在缝隙深处,紧贴着共鸣箱的木质内壁,若非他这般疯狂地摸索,绝不可能被发现。
他的动作骤然凝固。所有的疯狂和蛮力在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狂跳。咚咚咚……像垂死的鼓点。他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用尽全身的温柔和小心翼翼,捏住了那个硬质边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它从那个尘封的、黑暗的缝隙里……抽了出来。
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发软的纸张。上面清晰地印着某家知名妇产医院的标志。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冻结。拍卖厅里所有的声音——空调的低鸣、远处模糊的车流、人们压抑的呼吸——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和指尖下这张薄薄纸片的触感。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片空茫的死寂。
他僵立在敞开的琴箱前,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他低着头,目光死死地钉在手中那张纸上。展开它的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里一帧一帧的慢镜头。每一次细微的折叠被摊平,都像在剥开一层早已结痂的、连着血肉的伤疤。
纸张被完全展开。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最上方是医院的名称和Logo。中间是个人信息栏。
姓名:林晚。
旁边贴着一张小小的黑白超声图像。那模糊的、小小的孕囊轮廓,像宇宙初生的星云,安静地悬浮在冰冷的纸张上。下方,是医生手写的、龙飞凤舞却力透纸背的诊断结论:
**临床诊断:宫内早孕,约6周。**
**检查日期:20XX年10月15日**
日期……江屿的瞳孔骤然缩紧,仿佛被那串数字烫伤。20XX年10月15日……那是……那是她开始“变”了的日子之前不久!在他还沉浸在她答应求婚的巨大喜悦里,笨拙地学习挑选钻戒,兴奋地规划着他们的未来,一遍遍在她耳边描绘着属于他们的小家的样子时……她已经知道了!她带着他们的孩子,同时也知道了自己正在走向不可逆转的凋零!
为什么不说?!
这个念头像一颗炸弹在他脑中轰然炸开,瞬间摧毁了所有残存的理智。为什么?!为什么宁愿承受着双重的绝望,也要独自背负?!为什么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他,让他恨她,让他以为她移情别恋、冷酷无情?!就是为了让他……“记住她弹琴的样子”?还是为了让他……没有负累地活下去?
“呵……”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那不是哭,那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无法承受的悲鸣。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狂风中断裂的桅杆。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他双膝一软,沉重地、毫无缓冲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拍卖厅里格外惊心。
那张薄薄的孕检单,从他剧烈颤抖、再也无法握紧的手指间飘落。它没有重量,却像一片承载着整个宇宙重量的羽毛,打着旋儿,慢悠悠地、最终轻轻地覆盖在他无力垂落在地的手背上。
纸张的触感冰凉。那上面的字迹,那模糊的影像,却带着焚尽一切的灼热,烙印在他的灵魂里。他僵硬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那张纸,望着纸上那个小小的、永远不会长大的影像。
“晚晚……”他嘶哑地、破碎地念出那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重重地砸落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纸面超声图像的位置,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水痕,模糊了那个小小的、无声的希望。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也砸在那张宣告着双重终结的纸片上。他再也无法抑制,整个身体蜷缩下去,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后崩溃的、不成调的呜咽。那声音低沉、绝望,像受伤孤狼在寒夜里的哀嚎,充满了被命运彻底碾碎的痛苦与无边的悔恨。五年筑起的高墙,冷静自持的面具,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被真相彻底击垮的男人,跪在一架沉默的钢琴和一纸迟来的宣判前,泣不成声。
聚光灯依然无情地笼罩着他,将他崩溃的姿态照得无处遁形。那枚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崭新婚戒,在泪水的折射下,闪着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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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那个深秋,寒意初露端倪,空气里弥漫着枯叶和泥土的潮湿气息。
林晚走出医院大门时,脚步是虚浮的。手里那张薄薄的诊断报告,却重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报告上那个冷酷的名词——“肌萎缩侧索硬化ALS”——像一行狰狞的判词,清晰地烙在她的视网膜上。医生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目前无法治愈,病情发展因人而异……从手指无力开始,逐步蔓延……最终……”
最终如何?她没有听完,也不敢听完。世界在她眼前旋转、褪色,只剩下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她的手指,那双被无数乐评人誉为“被缪斯亲吻过”、能在琴键上唤醒风暴与星河的双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连捏紧那张纸的力气都仿佛在流逝。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迅速爬升,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才二十五岁,她的演奏生涯刚刚攀上耀眼的巅峰,她和江屿的未来……那些关于琴房、关于巡演、关于海边小屋、关于小小生命的所有蓝图……在这一刻,被这张纸轻易地撕成了碎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推开公寓门的瞬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松节油江屿有时会在家研究医学模型、她惯用的橙花精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钢琴漆的清冷味道。这曾是她最眷恋的港湾,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晚晚?”惊喜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江屿穿着家居服,头发还带着刚洗过的微湿,像一只欢快的大型犬几步就迎了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他手里还拿着一个丝绒小盒子,打开着,一枚设计简约却光芒璀璨的钻戒静静地躺在里面。
“你回来了!正好!快看!”他献宝似的把戒指举到她眼前,眼睛亮得惊人,“我挑了好久!喜不喜欢?不是特别大,但我觉得特别衬你……”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和坚定,小心翼翼地执起她微凉的左手,就要将那枚象征永恒的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那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的瞬间,林晚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抽回了手!动作之大,差点打翻那个丝绒盒子。
江屿的笑容僵在脸上,错愕地看着她:“晚晚?”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意和期待,像滚烫的岩浆,会将她瞬间烧成灰烬。她强迫自己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对不起,江屿。我……我现在不能收。”
“为什么?”江屿的眉头蹙起,困惑又担忧地靠近一步,想看清她的表情,“出什么事了吗?你脸色很差。”
“没什么!”她几乎是尖声否认,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像是躲避着什么洪水猛兽,“就是……就是觉得太突然了。我……我还想再等等。”她胡乱地找着借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摇摇欲坠的清醒。
“等?”江屿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温柔覆盖,“晚晚,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知道我的心意。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他又一次伸出手,试图去握她的手,带着一种笨拙而执着的恳求。
“照顾我一辈子?”林晚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痛了,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看着眼前这张深爱的、写满担忧的脸,心中翻涌着毁灭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尖锐而破碎:“江屿!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我是钢琴家林晚!不是你的病人!收起你那套医生的怜悯!我不需要!”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将江屿错愕、受伤、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林晚的身体沿着门板滑落,终于无力地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将汹涌而出的呜咽和泪水死死堵在喉咙深处。门外,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才传来江屿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解:“晚晚……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