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是终点站,京市西站。”
绿皮火车的广播声响起,将闻茵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从小县城到京市投奔亲戚,这一路太累了,她竟然睡着了。
说起来,自亡夫死后,她好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在乡下生活的几年里,前有小叔子觊觎她美貌,半夜爬墙。
后有公婆污蔑她偷人,生的孩子不是沈家的种。
她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生活举步维艰。
好在那个家里还有爷爷,是真心疼她的。
昨夜,病入膏肓的爷爷突然把她叫到床前,拉着她的手,将一串电话号码塞到她手里说,“茵茵,成林死得早,老头子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护不住你们孤儿寡母。
等我死了,你去找成林的大哥,只要他肯帮你,那些人不敢对你怎么样。”
随后,老人眼里的光渐渐熄灭,缓缓闭上了眼。
闻茵想着老人对自己多年的照顾,强压下心底的悲伤,吸了吸发红的鼻子,站起身,收拾好行李。
“阡陌,马上要下车了。”她帮三岁的女儿穿好外套。
阡陌伸出小手,环住闻茵的脖子,眼睛眨巴了一下。
旁边的大姐夸奖说:“这孩子真懂事,一路上没见她闹过。”
闻茵苦涩地笑笑。
一年多前,阡陌生病高烧不退,烧坏了声带,说不了话。
火车稳稳地停靠站台。
“囡囡,再见。”邻座大姐朝着阡陌摆手。
阡陌的眼睛笑成月牙,露出两个小酒窝。
闻茵代替她说:“再见。”
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拖着行李箱,闻茵惴惴地往出口走。
刚出站口,她的二手手机,诺基亚8810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陆见深”——
她亡夫冯成林名义上的兄长。
这次从十八线县城老家逃到京市。
她只联系了两个人,一个是高中同桌程青蕊,另一个就是陆见深。
想着老人的嘱咐,闻茵给陆见深打了一个电话,没打通。
想了想,最后尝试着发了一条短信。
也石沉大海,一直没音讯。
闻茵都不指望了,没想到陆见深居然回电话了。
名义上,陆见深虽然是冯成林的大哥,但两人异父异母。
陆见深是公公前妻生的儿子,她老公冯成林是婆婆二嫁带过来的儿子,和前夫生的。
闻茵就见过陆见深一次,是在她和冯成林的婚礼上。
冯成林搂着她的肩,对她介绍,“这是我大哥,专门从京市回来捧场,他可有本事了。”
后来,她才知道,陆见深的外公,在京市很有来头,是个大人物。
闻茵的心不由揪紧,接了电话。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却十分清晰:“我去接你,几点到?哪个站?”
闻茵赶紧说,“不用了,我已经到了,我……”
“位置。”
很强势。
闻茵咬了咬唇,沉默一秒说了位置。
“等我,一会儿就到。”
陆见深说来接她们,闻茵也不敢乱走,只能带着孩子等着。
没多久,闻茵就看到拥挤的人群里,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走来,手里拿着根吸了一半的烟。
男人五官分明,眉眼深邃,身高鹤立鸡群,身上有着成年男人的成熟稳重。
余光扫过来,看似无波无澜,实则隐隐有种上位人的积威。
闻茵朝陆见深挥手,然后挤出一个生分的笑。
陆见深也一眼看见了她,视线沉沉落在她身上。
他不是个热心肠,和冯家那些人,也早就断了关系。
专门推了三个会议来接弟妹和侄女,是因为,最近发生了些怪事在他身上。
半个月前,他出了车祸,醒来后,居然回到了二十五年前,1999年。
在休养的这段时间内,他总做梦,很模糊。
但,都离不开这个陌生的弟妹。
上一世的记忆太过遥远,他只隐约记得二弟去世后,这个弟媳带着遗腹子,过得很艰难。
貌美守寡,受人欺负。
后面听说嫁人了,他以为过得不错。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受了***持刀伤人,进了监狱,留下一个女儿,谁也不要,最后被朋友收养。
在监狱里被人欺负,毁容了,成了精神病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看管。
他最后一次见她,是一几年的时候,在精神病院会客室。
三十岁出头的闻茵形容枯槁,因为被泼硫酸,且面容丑陋,早已不复当初的貌美。
十分瘦弱,像一片薄纸,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
他走的时候,闻茵忽然冲着他的背景喊了一声“大哥”。
“大哥,照顾好阡陌。”她声音很轻,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然后开始歇斯底里地扯自己的头发,大哭。
一个月后,精神病院传来消息,说闻茵死了。
陆见深查过孩子,本想去亲眼看看过得好不好,但后面公司的事太忙,他也没管了。
回想起这些记忆,陆见深心头莫名闷闷的。
他一把掐灭手里的烟,大步走了过去。
早上八点多,北方的早晚已经开始冷起来了。
闻茵穿得不多,明艳的小脸冻得有些红,牵着孩子,娴静而局促地站着,透着一股又纯又媚的韵味。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