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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3-02
春末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檐角,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我抱着漆皮剥落的樟木箱子跨过朱漆脱落的门槛时,正听见檐下铁马叮咚作响。

穿堂风裹着潮湿的苔藓气息,将天井里那株百年紫藤的花瓣卷到回廊下,淡紫的蝶形花瓣沾在箱笼铜扣上,像谁随手别上的绢花。

"阿姊当心门槛。

"软糯的吴语从花影深处传来。

我抬头望去,西厢房的雕花木窗推开半扇,探出张瓷白的小脸。

表妹穿月白杭绸衫子,襟口银线绣的缠枝莲随她倾身的动作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倒显得我身上阴丹士林布旗袍灰扑扑的。

她提着裙裾穿过花廊时,紫藤枝条勾住了发间碧玉簪。

我搁下箱子要去帮忙,她却踮脚折了段花枝递过来:"这是去年结的种荚,阿姊听——"深褐色的豆荚在她掌心裂开,籽粒落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响。

我们蹲在回廊数那些滚落的黑珍珠,她发间沉水香混着紫藤甜腻的香气,在雨气里酿成奇特的芬芳。

暮色渐浓时我们在厢房对坐梳头。

她执意要给我改发式,象牙梳穿过发丝时,铜镜里映着窗外最后一缕天光在紫藤花架上流淌。

忽然有夜风穿窗而入,案头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她腕间绞丝银镯撞在妆奁上,清越的声响惊起了檐下栖着的雨燕。

"快看!"她忽然拽住我衣袖。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两只玉带凤蝶正在将熄的天光里翩跹,蝶翅上的金粉忽明忽暗,掠过褪了色的"诗礼传家"匾额。

我们提着玻璃风灯追到后园,裙裾扫过石阶上绵软的青苔。

蝴蝶最终停在太湖石畔的荼蘼花上,翅膀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像两片被月光浸透的薄纱。

煤油灯芯爆出朵灯花,表妹忽然松开我的发辫。

她赤着脚踩上八仙椅,纤白手指掠过雕花雀替上厚厚的积灰,檀木机关转动的轻响混着夜雨声,竟显出几分心悸的韵律。

暗格里躺着的湘妃竹匣渗出淡淡樟脑味,匣面斑驳的并蒂莲让我想起母亲妆台上的胭脂盒。

表妹的银镯子碰着铜锁片,叮当声里带着颤:"这是小娘娘的。

"她说的是远嫁南洋二十年的姨母。

信笺上的蝇头小楷洇着水痕,1932年四月初七的记录突然中断在紫藤花期:"见礼那日他别了山茶在我襟上,说岭南的凤凰花比这艳......"后半截字迹被茶水晕成褐色的云,倒像是姨母惯用的祁门红茶。

我们凑在灯下拼凑零散的船票存根,马六甲海峡的邮戳在民国二十一年的雨季里锈迹斑斑。

表妹忽然指着信纸边缘的淡金痕迹:"是唇脂印。

"她将纸页举向灯光,半枚残破的唇印斜斜印在"不孝女叩别"几个字上方,恍若当年那个倔强的新娘最后留给故园的吻。

后半夜雨势转急,我们蜷在拔步床里听瓦当滴水。

表妹将冰凉的双脚贴在我小腿上,忽然说起去岁清明在祠堂看见的怪事:"供桌下的青砖会唱歌。

"她比划着月光移动的轨迹,"寅时三刻,砖缝里会渗出咸涩的水,像......"惊雷炸响的瞬间,我们同时看见窗外晃过的人影。

玻璃风灯在紫藤架下明明灭灭,照亮半幅鸦青杭罗裙裾——那料子与匣中姨母旧照上的如出一辙。

表妹的指甲掐进我手臂,而廊下传来瓷器碎裂的清响,混着女子压抑的呜咽,在雨夜里断成数截。

次日清晨,我们在太湖石缝隙找到支碎裂的翡翠簪。

表妹用帕子裹起断簪时,带出张泛黄的英文报纸碎片。

1928年的《海峡时报》上,某则婚礼报道被人用眉笔圈出,新郎姓氏旁洇着大团墨迹,像极了姨母信中滴落的泪痕。

表妹卧房里的威尼斯玻璃镜泛着古怪的靛蓝色。

我蘸了茶水擦拭镜框藤蔓纹样里的积灰,指尖忽然触到暗扣。

铜制机关开启的瞬间,大镜面竟像门扉般缓缓旋开,露出背后巴掌大的菱形暗格。

"是双面镜!"表妹惊呼。

暗格里躺着半块破碎的缠枝莲铜镜,断面处露出中空夹层,褪色的红绸裹着张银箔婚书。

新郎名讳处被火漆灼出焦痕,反倒是边角小字清晰可辨:"聘玻璃镜一对,代传家宝鉴。

"我们举着烛台奔向西跨院库房。

积满蛛网的紫檀立柜深处,另一面威尼斯镜正泛着幽光。

两镜相对的刹那,无数重镜像在黑暗里层层绽放,照出我们身后无数个交叠的虚影。

表妹的银镯突然坠地,在某个特定的折射角度里,我们看见镜中映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画面——穿鸦青杭罗的女子正在对镜梳妆,发间翡翠簪与太湖石畔捡到的断簪严丝合缝。

她突然抓起剪子划向镜面,裂痕却诡异地出现在现实中的镜面上。

冰裂纹中渗出暗红液体,将婚书上的"周"字染得触目惊心。

"是血浸的朱砂。

"表妹颤抖着抚过镜面,我们同时听见虚空里传来的南洋小调。

穿香云纱的男人身影在无数镜像尽头晃动,他手中怀表链子缠着的,正是本该在聘礼清单里的传家青铜镜。

暴雨拍打窗棂时,我们发现双面镜夹层另有玄机。

用凤仙花汁写的密码信显影在银箔背面:"三月廿四戌时,持碎镜至花廊。

"这个日期分明是昨日,而月光下的紫藤架下,我们竟真的寻见半枚新鲜脚印——绣鞋纹样与库房旧履样本里的姨母婚鞋一模一样。

农历十五的月光涨潮般漫过窗棂时,石灰墙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表妹攥着我的手腕躲在镜袱后,看着墙皮逐渐变得透明。

戌时三刻,南洋棕榈树影突然在斑驳墙面上疯长,咸涩海风裹着赤道特有的燥热,将1928年的季候风重新吹进江南老宅。

穿香云纱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怀表链子在投影里划出银亮的弧。

他伸手搀扶新娘的刹那,威尼斯镜突然嗡鸣震颤,真正的海潮声从镜面深处涌出。

表妹的银镯与幻影中的怀表相撞,竟迸出真实的火星——那镯子内侧刻着的"周"字,此刻正与新郎胸前的怀表徽记严丝合缝。

"聘礼第八抬,青铜菱花镜一对。

"司仪拖长的尾音在时空夹缝里回荡,我们眼睁睁看着镜中的传家宝被调换成威尼斯玻璃镜。

新娘的盖头突然被狂风吹起,姨母含泪的眼睛穿透八十载光阴,与躲在阴影里的我们直直对视。

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虚空,石灰墙上霎时浮现出暗红色的南洋地图。

幻象开始扭曲时,表妹突然冲出去触摸墙面。

她的指尖穿过槟城码头的虚影,竟沾上真实的海盐结晶。

投影最终定格在邮轮客舱镜前,年轻的姨母正将半块青铜镜塞进写满英文的信封,信封火漆上的家纹却被某种利器狠狠划破。

更梆声惊醒幻境的瞬间,我们听见镜框里传来物体坠落的声响。

威尼斯镜的藤蔓纹饰中掉出枚金锁片,正面刻着我的生辰八字,背面却覆盖着1932年的马赛港船票残片。

表妹突然指着窗外尖叫起来:紫藤架下凭空出现湿漉漉的珊瑚项链,珍珠表面还沾着新鲜的海藻。

子夜时分的梆子声漏进窗棂,煤油灯将我们的影子绞在斑驳墙面上。

表妹的银镯磕碰镜框发出细响,威尼斯镜背后的暗格吐出张泛黄电报纸。

边缘锯齿状的撕裂痕像是被某种甲壳类生物啃噬过,新加坡邮戳的油墨洇着可疑的暗红。

"双面镜不可对光。

"我逐字辨认着模糊的蓝黑色打字机字母,表妹突然将指尖压在收报日期栏——1933年5月17日发出的电报,收件日期竟标注着三天后的农历十八。

她呼出的白气在纸面凝成霜花,我这才注意到电文背面有指甲划出的爪哇语数字:22°17'N 114°09'E。

窗外炸响的春雷惊得我们同时踉跄,玻璃风灯滚落在地。

摇曳的昏黄光晕里,石灰墙上的南洋海市蜃楼正加速消褪。

咸腥的潮气凝结成珠,沿着斑驳墙皮滚落,在青砖地面积出微型海湾。

表妹蹲下时,月白衫袖扫过水洼,惊散了倒映其中的槟城帆影。

"是马六甲海峡的细沙。

"她捻起湿沙中的晶状体对着灯光,六棱柱结构的石英折射出虹彩。

我俯身摸索满地潮痕,指腹突然刺痛——半枚椰壳雕花斜插在砖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