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消毒水的气味在喉间凝成硬块,宋砚卿清醒过来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绿光,听见自己空洞的心跳。
走廊传来争执的碎片——“颅内淤血压迫海马体”“创伤性失忆”——每个词都像冰锥扎进太阳穴。
他蜷了蜷缠满绷带的手,掌心肌肤残留着虚幻的灼痛,仿佛还握着那把镶钻的刀柄。
门被轻轻推开——宋砚卿下意识转头,看见一个五官柔和精致,气质绵软却坚韧,发尾微扬带灵动的少女站在门口。
她穿着藕荷色卫衣,袖子挽到手肘,怀里抱着一个牛皮纸袋,蒸腾的热气在袋口晕开小片潮湿。
她的眼眸灵动藏星辰,像两颗黑曜石,带着一丝关切和一丝好奇。
“你是……?”
宋砚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警惕。
少女愣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少年太过貌美如花的长相,还是因为他过重的防备心,随即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你好呀砚卿,我叫池昭。
救治你的医生池昱是我的爸爸噢,他让我来看看你。”
宋砚卿没有回应,只是紧紧地盯着她。
池昭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冷漠,继续说道:“你在这里肯定很无聊吧?
我给你带来了一些我妈烤的饼干,希望你会喜欢。”
她从帆布包侧袋掏出一包饼干,包装纸上有拙劣的手绘草莓图案。
她把饼干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盒创可贴。
“你的手在流血。”
池昭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她不由分说地按住宋砚卿的手腕,创可贴带着杏仁黄油的香气贴上他的皮肤。
宋砚卿猛地抽回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不需要。”
池昭没有被吓到,只是微微一笑,把饼干推到他面前:“我妈烤的饼干,毒不死人。”
宋砚卿抬头看着她,少女的脸上带着一丝倔强和善意。
他低下头,看着那包饼干,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医院的几天里,宋砚卿的记忆依旧模糊,他常常发愣,试图拼凑起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但每一次都只能以头痛告终。
对于母亲的死,对于父亲的为罪***,他有印象,也没有印象,但他不信父亲会杀人,可一天前警察来做笔录时,亲口说,那天在现场父亲被带出来认罪后,趁警察不注意用刀划破喉咙***了,而那把刀也检验到了宋砚卿母亲的血迹。
他没有家了……池昱医生每天都会来看他,每次都会带来一些关于他恢复进度的好消息。
尽管宋砚卿对池昱心存戒备,但他能感觉到池昱对他的关心是真实的。
这天,池昱医生走进病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宋砚卿,你恢复得不错,己经可以出院了。”
宋砚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出院?
我……可以回哪里?”
池昱微微一笑,提建议似的说:“要不你先住到我家吧,等你情况稳定了再说。”
宋砚卿心中一惊,他没想到池昱会这样说。
下意识地他就想要拒绝,但又知道自己的确是无处可去。
犹豫片刻后,他轻声说道:“麻烦了。”
池昭听到消息后,立即跑到病房。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砚卿,太好了!
我正担心你出院后没地方去呢。”
宋砚卿看着池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对一切都充满期待。
他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谢谢你们。”
池昭摆了摆手,像是在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她开始七嘴八舌地跟他讲起出院后的事情:“我己经跟我妈说了,她也很期待你住过来。
我们家有个小花园,你肯定会喜欢的。”
宋砚卿被她的话逗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笑。
池昭也笑了,她的笑容很温暖,让宋砚卿觉得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也许会有一丝温暖。
出院那天,天空湛蓝,阳光明媚。
池昭陪着宋砚卿来到她妈妈的咖啡厅“春日隅”。
咖啡厅的外观是典型的欧式风格,淡黄色的外墙爬满了绿色的常春藤,显得生机勃勃。
池昭推开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吴晓丽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昭昭,你来啦。”
池昭点点头,然后转向宋砚卿:“砚卿,这是我妈妈,吴晓丽,我妈妈可棒了什么都会。”
女人走上前,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常挽成松散的发髻,眼神温柔且坚定,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让人感觉亲切又温暖。
她慈爱的看向少年:“欢迎来到我们家,砚卿。”
宋砚卿微微鞠躬,轻声说道:“阿姨好。”
吴晓丽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咖啡厅。
她开始给他介绍咖啡厅的各种设施和角落,还带他去了后院的小花园。
在那里,宋砚卿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花草,还有一张舒适的长椅。
他坐在上面,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
“我们来做饼干吧!
妈妈来教我们。”
大致欣赏完咖啡厅后,池昭就闲不住了,拉着宋砚卿一起学做饼干。
……暖黄灯光滤过紫藤花架,将吴晓丽的身影投在窗上,她正握着女儿的手腕调整打蛋器角度:“手腕要沉,像你爸做手术时拿止血钳...”“知道啦吴老师!”
池昭拖着长音,鼻尖蹭了道奶油。
她转头看向默默帮忙洗水果的沉默少年,眼睛倏地亮了:“砚卿!
来帮我试毒!”
杏仁饼干的暖香裹住他。
吴晓丽将烤盘推来,金黄油亮的曲奇排列整齐:“尝尝甜度?”
宋砚卿指尖刚触到微烫的边缘,池昭突然抢过,龇牙咧嘴地咬掉半块:“烫死了!
妈你想谋杀砚卿啊?”
吴晓丽举着刮刀作势要敲她头。
宋砚卿怔忪间,掌心被塞进残留齿痕的饼干。
“……现在不烫了。”
池昭耳根通红地扭过头,假装专注地给新烤的饼干点巧克力豆。
一粒豆子滚落,宋砚卿下意识弯腰去捡,却撞进她清亮的眼底。
“你睫毛上,”他听见自己说,“有糖霜。”
池昭慌忙去擦,巧克力酱反蹭上眉梢。
吴晓丽笑着递来湿毛巾,收音机里流淌出慵懒的爵士钢琴曲。
暖流无声漫过脚踝,宋砚卿捏紧了半块饼干,裂痕处的杏仁碎扎进指腹,微疼,却让他第一次确认自己站在坚实的土地上。
在池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宋砚卿渐渐熟悉了这个新环境。
池昭经常陪着他,和他聊天,带他认识新朋友。
然而,宋砚卿的内心依然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他的记忆就像被一场大风吹散的纸片,零零散散地飘落在各个角落,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这天,暴雨再次来袭。
池昭和宋砚卿在咖啡厅待到凌晨,准备回家。
然而,暴雨却让交通变得困难。
池昭看了看外面的雨,皱起了眉头:“这雨太大了,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避雨,我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们。”
打完电话后,他们决定去附近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灯光有些昏暗,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商品。
池昭拿起一包饼干,递给他:“看你晚上都没怎么吃,别低血糖了。”
宋砚卿接过饼干,轻声说道:“谢谢。”
他看着池昭,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明亮,仿佛能照亮他心中的黑暗。
便利店的门突然被很大力撞开,一个醉汉冲了进来。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收银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池昭紧张地抓住宋砚卿的手,小声说道:“小心点。”
醉汉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径首走到收银台前,开始翻找东西。
突然,他发现宋砚卿和池昭,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他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嘴里喊着一些脏话。
宋砚卿下意识地把池昭护在身后。
醉汉挥舞着拳头冲了过来,宋砚卿猛地将池昭扑倒在地。
玻璃爆裂声在头顶炸开,冰凉的刺痛感爬上后背。
血腥味弥散开的瞬间,宋砚卿脑中陡然浮现母亲癫狂的嘶吼:“痛吗?
这才叫活着!”
鞭影与现实的玻璃碎片重叠,他呼吸骤停,眼前发黑。
一双温热的手突然捂住他的耳朵。
“闭眼……” 池昭的声音劈了岔,却像锚定风浪的锁链,“别看血…… 跟我数数,1、2、3……”她的声音裹着颤抖的韵律,穿透记忆的荆棘。
宋砚卿感到后背压力一紧 —— 池昭正用羊毛围巾死死压住他伤口,围巾边缘绣着小小的 “平安” 二字,针脚歪扭如幼童手笔。
“……13。”
他忽然哑声开口。
池昭愣住:“什么?”
宋砚卿指尖轻触她手腕,那里贴着同款草莓创可贴:“你的急救包,少了一张。”
便利店收音机里,《雨中旋律》的钢琴音阶跳跃流淌,盖过了窗外的警笛声。
白发店员默默推来热毛巾,蒸汽氤氲了玻璃上的血点。
晨光舔上货架时,宋砚卿在朦胧中睁开眼。
池昭伏在折叠桌边熟睡,马尾辫散开几缕蹭着他手臂。
她掌心还虚按在他后背包扎处,仿佛那是需要封印的魔咒。
他凝视她睫毛上凝结的水汽,忽然想起那句 “像在哭”。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深处松动了一下。
染血的指尖悬停在她发梢,咫尺间能触到毛茸茸的暖意。
窗外雨帘后,接到电话却因为手术耽误了点时间过来的池昱静立在檐下,雨水顺伞骨汇成溪流。
他摸出那支银杏刻纹的钢笔,笔尖金粉在晨光里一闪,最终被郑重按在左胸口袋上,紧贴心口。
玻璃门映出颠倒的世界:伏案沉睡的少女,少年悬停的手,伞下沉默的守护者。
宋砚卿的目光掠过池昭背包上晃动的鹤,落回自己染血的指尖。
巷口阴影里,一枚银杏叶胸针在雨衣领口闪过冷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