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带着一股廉价酒精的刺鼻感，钻进鼻腔时，苏婉清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所及是泛黄的天花板，墙角结着一小片灰黑色的霉斑，旁边的铁架床吱呀作响，一个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大妈正费力地挪着输液架。
这不是她常住的私立医院VIP病房——那里的天花板是意大利进口的艺术涂料，床头摆着恒温花器，连护士的脚步声都轻得像羽毛。
“醒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的医生走进来，手里捏着病历本，笔尖在纸上划拉着，“你同事说你在公司突然晕倒了，查了血，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长期睡眠不足加低血糖。
年轻人，别拿命换钱，你这体检报告上，窦性心律不齐、颈椎曲度变首，还有轻度脂肪肝，哪一样不是过劳熬出来的？”
同事？
公司？
苏婉清撑着想坐起来，后脑勺却像被重锤砸过，钝痛顺着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瞬间发黑。
她扶住床头，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粗糙的铁皮，不是记忆里那床800针的埃及棉床单。
“我……”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这不是她练过多年的播音腔，带着一种长期熬夜后特有的沙哑，“我在哪？”
“社区医院啊。”
医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同事小周送你来的，刚还在这守着，说去给你买粥了。
对了，你叫张雨霏是吧？
记得跟公司请几天假，再这么熬下去，下次可能就不是晕倒这么简单了。”
张雨霏？
谁?这个名字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苏婉清混沌的意识里。
她不是在剧组拍夜戏吗？
连续西十个小时没合眼，最后一场吊威亚的戏，她坚持要亲自上，结果威亚卡扣松了，从三米高的布景上摔下来，落地时只觉得后腰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现在……苏婉清掀开薄得透光的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常年做护理，指甲盖涂着低调的裸粉色甲油，指腹因为常年练钢琴带着薄茧，却绝不是这样：指节突出，虎口处沾着没洗干净的咖啡渍，指甲缝里还有点键盘灰。
恐慌像潮水般涌上来，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病房门口的全身镜前。
镜子里的人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蜡黄的脸，眼下是青黑的眼袋，像两只沉甸甸的布袋挂在脸上。
嘴唇干裂起皮，头发一点点的油腻地贴在头皮上，不过有点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卡头发，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卫衣，领口松垮地塌着，露出里面起球的秋衣边。
这张脸，平凡得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就会被遗忘，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磋磨后的疲惫和憔悴。
这不是她苏婉清——那个三料影后，那个被时尚杂志评为“上帝亲吻过的脸庞”，那个随便一张机场图都能冲上热搜的苏婉清。
“不……不可能……”她伸手抚上镜中的脸，指尖触到的是真实的皮肤，是那几颗痘痘带来的触感。
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眼神里的惊恐和茫然，跟她如出一辙。
“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声音发颤，“我不是张雨霏……我是苏婉清啊！”
“雨霏？
你醒啦？”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女孩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医生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刚才可把我吓坏了，你突然就从椅子上滑下去了，人事不省的。”
女孩把粥放在床头柜上，絮絮叨叨地说：“你也是，上周就跟你说别硬扛，那个项目甲方都改了八版方案了，你非要通宵盯着，昨天又加班到凌晨三点，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对了，王总监刚才打电话来，问你下午能不能回去把最终版PPT发给他，他明天要跟客户汇报……”PPT？
王总监？
甲方？
不可能! !这些词汇像陌生的咒语，在苏婉清脑海里冲撞。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小周”的女孩，记忆里却搜索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
她只记得自己的助理林晚，永远穿着熨帖的套装，说话轻声细语，会提前半小时帮她准备好温水和胃药。
“我不回去。”
婉清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疏离和不耐烦——这是她当影后多年养出的气场，可从这具“张婉清”的身体里说出来，却显得格外虚弱，甚至有点可笑。
苏婉清坐在病床上无视小周眼中的神经，小周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累，可那PPT只有你最清楚啊。
再说了，这个月全勤奖你要不要了？
你不是说想攒钱给你妈换个新冰箱吗？”
给妈换冰箱？
不可能! !苏婉清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她的母亲住在瑞士，每年光保养费就够买一卡车冰箱。
她的银行卡里躺着九位数的存款，别说冰箱，就是买栋别墅也绰绰有余。
“你是谁？”
苏婉清盯着小周，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熟悉感，“这到底是哪里？
我要回我的病房，我的经纪人呢？
我的助理呢？”
“雨霏，你是不是摔傻了？”
小周被她问得一脸茫然：“我是周倩啊，坐你隔壁工位的。
这里是社区医院，你晕倒了，我能联系谁？
你爸妈在老家，我总不能大老远叫他们来吧？
经纪人助理是什么东西……你昨晚熬夜改方案改出幻觉了？”
隔壁工位？
老家的爸妈？
不可能!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突然涌进来：狭窄的出租屋，月租三千五，窗户正对着别人家的厨房，每天早上被炒菜声吵醒；通勤要挤一小时地铁，早高峰时被夹在人群里，连抬手抓扶手的空隙都没有；办公桌是灰色的格子间，上面堆着高高的文件，电脑屏幕永远亮着，PPT的模板是公司统一的蓝色调……这些记忆清晰得可怕，仿佛她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不……”苏婉清捂住头，蹲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只是站了几分钟，就觉得天旋地转，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跳得又快又乱。
她想起自己的身体——虽然也被透支，但每次晕倒都会有最好的医生团队围着，营养师会根据她的体质定制餐单，康复师会帮她做理疗。
她从不知道，“累”可以是这种感觉：不是拍戏后的肌肉酸痛，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是连呼吸都觉得费力的沉重。
“雨霏，你没事吧？”
周倩赶紧蹲下来扶她，“要不……我再叫医生来看看？”
苏婉清甩开她的手，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到镜子前。
镜中的“张雨霏”脸色更差了，嘴唇毫无血色，眼神涣散。
她试着回想自己的代表作，回想颁奖典礼上的镁光灯，回想粉丝举着灯牌喊她名字的场景，可那些画面却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是甲方发来的红色感叹号消息，是地铁里拥挤的人潮。
“我是苏婉清……”她对着镜子里的人，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是影后苏婉清，我不是什么张雨霏……”可镜子里的人，只是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仿佛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周倩在一旁小声说：“雨霏，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帮你跟总监请假吧。
不过……那个PPT真的很重要，你电脑里有备份吗？
我可以帮你弄一下……”苏婉清猛地转头看她，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慌而发抖：“别叫我张雨霏！
我不认识什么PPT！
我要离开这里！”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想逃离这个充满消毒水味和陌生感的地方。
可刚跑到走廊，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她像上次一样，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听到周倩惊慌的叫声，还有自己心底那个绝望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变成张雨霏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