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柄坠地的声音，清脆得刺耳。
楚云柔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掌心传来的并非鞭子断裂的震动，而是一种阴寒刺骨的剧痛。
她低头，只见自己白皙的掌心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不祥的黑紫色，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活物，沿着她的经脉向上攀爬，所过之处，血肉传来被腐蚀的“滋滋”轻响。
“啊——！”
她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高高在上的大师姐姿态，狼狈地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试图阻止那诡异的毒素蔓延，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那不是普通的毒，那感觉……像是被某种极其古老而阴冷的力量诅咒了。
周围死寂的氛围被这声尖叫打破，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所有看向林清羽的目光，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悄然掺杂了更深的畏惧。
她竟然……她怎么敢？！
不仅徒手捏碎了低阶法器，竟还在上面附着了如此阴毒的反噬！
林清羽对楚云柔的惨状和周围的骚动恍若未闻。
她只是微微蹙着眉，感受着背后伤口撕裂般的痛楚，以及体内那如同涓涓细流、却带着沛然莫御之势的陌生灵力。
这力量还很微弱，与她前世巅峰时期相比，不过沧海一粟，但其本质的高远与纯粹，足以轻易碾压这杂役院广场上的一切。
她尝试着，调动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流转至背后，那钻心的疼痛似乎缓解了半分，至少，能让她将这具残破的身躯挺得更首一些。
污血黏在额发和脸颊上，很不舒服。
她抬起那只没有沾染太多污血的手，用衣袖，极其缓慢地，擦拭过眉眼，动作间带着一种与此刻狼狈形貌截然不符的从容，甚至可以说是……优雅。
布料粗糙的触感摩擦过皮肤，带走部分血污，也让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
里面没有胜利的快意，没有复仇的激动，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荒芜与冰冷。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楚云柔因痛苦和惊惧而扭曲的脸，掠过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弟子，最后，落在不远处脸色铁青、欲言又止的执刑弟子身上。
那执刑弟子被她目光一扫，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头滚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刑毕。”
林清羽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是疑问，是告知。
执刑弟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宗门规矩，想强调她打伤了大师姐，可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仿佛在说，规矩？
那是什么东西？
他最终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林清羽不再看任何人，拖着沉重却挺首的背影，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杂役院那阴暗潮湿的居所方向走去。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无人敢拦，也无人敢出声。
每一步，脚踝都像灌了铅，背后的伤口随着动作不断渗出温热的液体，浸透了粗糙的布料。
冷汗浸湿了内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虚弱的寒意。
这具身体，太弱了。
然而，比身体更痛的，是灵魂深处翻涌的记忆碎片。
就在刚才，鞭子落下，尊严被碾碎的那一刻，前世的画面与今生的绝望交织，几乎将她的灵魂也一同撕裂——**“为什么……夜玄……”**弥留之际，她呕着血，死死盯着那个曾与她山盟海誓、约定共登大道的道侣。
他手中的诛仙剑，还滴着她的心头血。
**“清羽，别怪我。”
** 夜玄的神情依旧温柔，眼底却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冷酷算计。
**“你的先天道骨，是炼制飞升丹最好的药引。
能助我飞升，是你的荣幸。”
**荣幸？
原来千百年的情深义重，并肩作战，换来的只是一句“荣幸”？
锥心之痛，犹胜此刻鞭伤百倍。
还有楚云柔那娇滴滴的、淬了毒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林师妹，要怪就怪你这低贱的杂灵根，偏偏生了张不安分的脸。
祖师爷那般人物，也是你能肖想的？
这一鞭，是教你认清自己的本分！
**”本分？
肖想？
呵。
胸口那枚古玉再次传来温润的暖意，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平她灵魂因回忆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属于凌波仙尊的骄傲与睥睨，如同磐石，稳稳地镇守在她的识海深处。
那些蝼蚁般的算计，背叛的伤痛，终究会一一清算。
但现在，她需要活下去，需要力量。
回到那间狭窄得仅能放下一张木板床的杂物间，她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挪到床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预料中撞上硬木床板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双略显瘦弱却十分稳当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清羽师姐！”
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林清羽抬眼，对上一双红彤彤的、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
是杂役院唯一对她释放过善意的弟子，苏小茹。
记忆中，这个傻丫头在她受刑前，还试图去求情，结果被楚云柔的人轻易打发走了。
“我没事。”
林清羽借着她搀扶的力道，缓缓坐在床沿，声音疲惫。
“怎么会没事！
流了这么多血……”苏小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手忙脚乱地从自己干净的里衣上撕下布条，又掏出自己偷偷藏下的、最低阶的止血散，小心翼翼地想要为她处理伤口。
“师姐你刚才……太吓人了……楚师姐她……她自找的。”
林清羽闭上眼，任由苏小茹动作。
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小茹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到了嘴边的劝诫和恐惧，又咽了回去。
眼前的清羽师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只觉得……让人安心，也让人更加心疼。
简单包扎后，苏小茹又忙不迭地倒了一杯冷水，递到林清羽唇边。
林清羽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干得冒烟的喉咙才稍稍缓解。
她看向苏小茹，这个在绝望中给予她唯一一点温暖的少女，眼神微缓。
“小茹，帮我做件事。”
“师姐你说！”
苏小茹立刻挺首了背脊。
“去执事堂，把清扫后山废弃药园的任务领来。”
苏小茹愣住了：“后山……废弃药园？
可是师姐，那里灵气稀薄，杂草比人都高，据说还……还死过不干净的东西，根本没人愿意去！
而且执事堂分明是故意刁难，才把这种任务派给你……我知道。”
林清羽打断她，眸色深沉，“就去领这个。”
那里灵气虽稀薄，却足够隐蔽。
而且，若她没记错凌波仙尊记忆中关于灵植的片段，那种被常人视为“不干净”的伴生阴秽之地，或许恰恰生长着某些急需的、不为人知的疗伤灵草。
楚云柔鞭子上淬的毒阴狠，寻常丹药难以根除。
苏小茹看着她不容置疑的眼神，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用力点头：“好！
我这就去！”
就在苏小茹起身准备离开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俱是警惕地看向门口。
来者是一名面生的外门弟子，神色倨傲，眼神扫过这破败的杂物间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抬手，一道流光射向林清羽。
并非攻击，而是一张制作精良、散发着淡淡灵气的请帖。
“林清羽，三日后，楚师姐在灵植园举办小宴，特邀诸位同门品鉴新得的‘月华草’。
这是你的请帖，务必准时到场。”
那弟子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便走，仿佛多待一刻都会玷污了他的身份。
苏小茹捡起那张飘落在地的请帖，触手温凉，用料讲究，与这杂物间格格不入。
她打开一看，小脸瞬间煞白。
“师姐！
不能去！
这绝对是陷阱！”
她急急地将请帖递到林清羽面前，“楚师姐刚在你这里吃了亏，怎么会好心请你去品鉴灵植？
还是月华草那种珍稀灵植……她肯定没安好心！”
林清羽接过请帖，指尖摩挲着上面“月华草”三个字，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陷阱？
她当然知道。
楚云柔掌心那反噬之毒，绝非寻常丹药可解。
她急着设宴，恐怕不止是为了报复，更是想借机探查她的虚实，或者……是想在众人面前，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彻底除掉她这个“隐患”吧。
毕竟，一个杂灵根的废物，若是在品鉴灵植时，不慎被灵植反噬，或者“意外”沾染了什么剧毒之物，香消玉殒，岂不是再“合理”不过？
目光掠过请帖末尾楚云柔那娟秀却暗藏锋芒的署名，林清羽眼底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沉寂。
她轻轻合上请帖，抬眸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既然下了帖子，岂有不去之理。”
总要有人，为这场鸿门宴，付出代价。
而远在玄天宗禁地最深处的万年玄冰宫内，冰棺之中，那银发紫眸的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